不管是在舞台上或是镜头前,李天柱说自己入行几十年,从不认为自己是明星,「把自己当明星就完了,演员,才是对我最大的赞美。」在电视剧「后宫甄嬛传」中演出太监苏培盛,原只是鞠躬哈腰的奴才配角,他却深挖深掘,型塑出角色的人性深度,让观众想不注意到他也难。他说:「我的老师就是戏,每演一个角色,从中吸取养分,在戏里成长。」这次演出《星光剧院》中「导演」一角,让他最有感的是:「热情」,「如果对生命失去了热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经不起探讨。」
排练场上,两位导演对话著。
导演黎焕雄:「走一下导演和叶璇机场相遇那段。」
饰演「导演」的李天柱:「我的感情蓄势待发,但不知该往那里?需要点细节,才能帮观众开个小洞,看见两人的感情世界。」
戏里的「导演」李天柱,给了创造《星光剧院》这出戏的导演黎焕雄功课,要他赶快下决定,为剧中人的感情定调。对于李天柱不断提问,黎焕雄没马上给答案,但觉得:「这是健康的沟通,演员和导演的关系是会呼吸的。」
会呼吸的合作关系,黎焕雄盼了卅多年。一九八○年,兰陵剧坊推出创团作《荷珠新配》,李天柱反串老鸨一角,还是学生的黎焕雄,被台上的表演吸住:「柱哥投射出来的能量好强大,有种扎实的生命力。」投身剧场后,李天柱成为黎焕雄口袋名单的梦幻卡司,直到今年新戏《星光剧院》,时间点对了,「这是一个发生在剧场的故事,演员必须知道剧场是怎么一回事。」黎焕雄强调,找李天柱演出,不是看上明星的光环,而是他始终没丧失舞台的活性,「我会想像廿年后的自己如果还在剧场,能否维持像柱哥一样的状态,生命更有厚度,底蕴更深。」
排练时,李天柱不只尽责把台词背出来,而是不断问问题,问导演,问自己,也问对手,台词背后还有什么意思?没有学院的专业背景,这是那一代剧场人用生活经验积累出的智慧。
转学转进戏剧路 举债做戏让人看见「我们不一样」
生长在新竹空军眷村的李天柱,小时候的第一志愿是开飞机,报考空军幼校因为色弱,没能如愿当上飞官。他改去中坜念工专,校园充斥干架的暴戾气氛,李天柱心生转学念头。刚好念世界新闻专科学校的姐姐男友来玩,听到李天柱口条不错,建议转学世新广电科,还热心帮忙准备转学考资料,短时间冲刺就转学到世新。
李天柱回忆,小时候没有特别的表演天分,就是喜欢模仿眷村长辈的南腔北调,专三时,停顿多年的世新话剧社在同学鼓吹下复社,排了一出《鼎食之家》,寇世勋演爸爸,李天柱演儿子,老佣人是李国修,参加大专青年话剧比赛得了奖。
「戏剧是什么?没人教,就是依葫芦画瓢。」李天柱尝试写了几个剧本,找同学当演员,在学校发表;课余则跑去校外参加话剧演出,结识已在华视训练班的李立群、顾宝明、谭艾珍一票朋友,在众人建议下也跑去报考,姐姐帮忙出学费,就这样一边上课,一边到华视训练班受训,八个月后结业,签了五年的基本演员约。
性情刚烈不善交际的李天柱,空有合约,演出机会却不多,服完兵役没事可做,世新好友郭志杰、李国修决定一起做戏,没剧团,和别的团借牌;没钱,起会,凑了两万多元,花了几个月时间排了贡敏的《江湖春秋》,在台北南海路国立艺术馆(今国立台湾艺术教育馆)公演。
那场演出,李天柱一辈子记得:「演员比观众还多,下半场幕启,人突然变多了,后来才知道:进来躲雨的。」李天柱自嘲,那个年代演戏,票都是送的,没名没利,甚至还得举债做戏,图的是什么?想让人知道:「我们不一样!」
反串演出《荷珠新配》 体会到戏剧的力量
一九八○年,兰陵创团,郭志杰怂恿李天柱、李国修一起参加创团作《荷珠新配》演员甄选,结果,原本只是陪考的两人都被选上,李国修饰赵旺,李天柱被分派到男扮女装的反串角色老鸨。
「那时只觉得这角色很逗,有意思,不觉别扭,就是尽情地玩,没什么压力。」脱胎自京剧彩旦的角色老鸨,除了丑化搞笑,还能有别的诠释吗?李天柱和编导金士杰讨论,找到表演方向:不能流于低俗下流,而是俗得可爱。
同样在艺术馆演出,《荷珠新配》和《江湖春秋》却是两样情:「观众笑到快尿失禁,一阵阵笑浪简直要把屋顶给掀了,我一度担心老旧的艺术馆会塌下来。」李天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戏剧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让台上台下打成一片。
华视高层来看《荷珠新配》,问担任兰陵训练指导的吴静吉博士,饰演老鸨的演员是谁?吴静吉回答,他是华视基本演员呀!李天柱终于被看见,电视演出机会慢慢变多,一九八○年代参加连续剧「吾土吾民」,饰演光绪皇帝身旁的小太监小寇子,受到瞩目。
一场小寇子被关入死牢,与大太监李莲英冲突的高潮戏,李天柱一早就进棚工作,摄影机找角度花了不少时间,到了中午还没录完,剧组放饭,所有人都休息了,手铐脚镣在身、全身是「血」的李天柱,为了维持情绪没去吃饭,下午上工,前辈看到这小伙子还在现场,称赞:「好!」下午开录一次OK,李天柱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也以这出戏入围金钟奖,「凭这场戏够格拿奖吧!」结果却与金钟擦身而过,廿五年后才以「流金岁月」拿到戏剧节目最佳男主角奖。
刚入行电视圈,只要没通告,华视剧展录影时李天柱都会自动报到,在旁边偷学,看导演怎么导戏,老演员怎么演戏,也思考:如果是我,会怎么诠释这个角色。
从现实生活取经 把配角太监演成精采绿叶
华视训练班受训时,资深制作人赵琦彬曾说,任何理论不能领导感觉。年轻时的李天柱一知半解,后来才慢慢体会其中意涵。「不管是仿真或虚拟的角色,都可以在现实生活找到蛛丝马迹,经过演员重新组织、验证,生命就出来了。」李天柱认为,所有角色都其来有自,即便是个坏人,也有坏的理由,演戏演了近四十年,最怕角色是无来由的,不就成了「怪物」!
廿多岁超龄演出「吾土吾民」的小太监入围金钟奖,卅多年后,李天柱又以「后宫甄嬛传」的太监苏培盛再创演艺事业高峰,被网友封为「最爷们的男人」。李天柱坦承,当初接戏,只觉得这是出好戏,拍了前几集就后悔了,苏培盛不过是皇帝跟前哈腰的奴才,戏分不多,心里开始犯嘀咕:「影帝在这里伺候皇帝。」直到有一天准备功课时,通告表上廿、卅个角色都没写名字,只有「苏培盛」三个字有名有姓,他突然领悟:这是上帝给我的功课,如果不把自己倒空,神的宝贝怎么放进来。
「能不能把太监演得更人性一点?」尽管对戏分不满意,头都剃了,李天柱还是认真刨角色的根,苏培盛能在皇帝跟前做事,应该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能太权谋;虽然生理有了欠缺,但情感上也需要温暖,一点一滴形塑出不同于刻板印象的太监形象。没有台词的时候,即便一个眼神,李天柱都坚持要表现出一种态度,不夸张的演法被导演看见了,常要剧组:「给苏培盛一个镜头。」
从不认为自己是明星 「演员」才是最大的赞美
影视工作再忙,李天柱舞台演出从不缺席,从早年的话剧,到好友郭志杰的台北曲艺团、李国修的屏风表演班、果陀剧场……说相声、演舞台剧样样来,「我从不给自己贴标签,也不设限,什么戏都能演。我的老师就是戏,每演一个角色,从中吸取养分,在戏里成长。」李天柱强调,入行几十年,从不认为自己是明星,「把自己当明星就完了,演员,才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李天柱认为,电视、电影和剧场只是媒介不同,前者是在镜头前表演,经过剪接等后制,节奏的掌控牵涉很多环节;舞台则是完全的表演,演员一个呼吸,一个咳嗽,都能接收到台下的反应,一触即发,很真实。
「演戏像写文章,要用逗号、问号,还是惊叹号,心里那面镜子要够清楚,投射出来的情绪才能准确。」李天柱感谢年轻时经过话剧的训练,扯著嗓子说话的表演方式,现在看来或许太夸张,但也练就即使小声说后排观众也听得见的功力。
因信仰学会谦卑 继续演出一个又一个角色
五月新戏《星光剧院》,李天柱饰演的角色「导演」,心脏病发过世,灵魂流连在剧场,他与父亲、儿子纠结三代剧场人的恩怨情仇也在舞台重演。「如果人走了,不要带走遗憾,那个遗憾会是什么?」李天柱形容,排戏过程像是挖矿,知道有宝藏,但还没找到矿脉。「或许到最后,什么宝藏也没找到,但过程比结果重要,演员最幸福的是:别人要用一生才能领略的,剧场人却能在一出戏就经历。」
这出戏让李天柱最有感的是:关于「热情」,「如果对生命失去了热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经不起探讨。」李天柱常会想起年轻时苦哈哈的日子,未来在那里?不知道!但对表演就是有理想,有热情,有盼望。
《星光剧院》似乎也在诉说著戏剧人的宿命,「从对角色的陌生,到走入他的生命,戏结束了,又走出角色生命。」时间的沧桑让李天柱更珍惜每一次的演出,「每个演员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我也想把自己的想法与他人分享,如果有人因为我的话得到正面影响,这是我最期盼的。」
问李天柱还有什么想挑战的?「我想挑战好莱坞巨星。」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李天柱说,过去的他骄傲,自以为是,吃了很多苦头,有了信仰后,学会谦卑,「好莱坞明星有什么好挑战的,每个人都是上帝的杰作,月亮和太阳各有各的光,不需要比较。」
「现在的我,遂行在神的旨意下,继续演出一个又一个角色,快六十岁了,但我的人生正要开始。」
人物小档案
◎ 1956年生。世界新闻专科学校(现为世新大学)广电科毕业,在校时加入话剧社开始接触戏剧,除参与校内外话剧公演,并考入华视训练班,结业后签约华视基本演员,踏入影剧圈。
◎ 1980年代以连续剧「吾土吾民」入围金钟奖;2006年以大爱剧场「流金岁月」获金钟奖戏剧节目最佳男主角奖;2011年在电视剧「后宫甄嬛传」饰演太监苏培盛,大受好评,被选为「最爷们的男人」。
◎ 1980年在兰陵剧坊创团作《荷珠新配》反串演出老鸨,卅多年来未间断舞台表演,曾参与屏风表演班、台北曲艺团、果陀剧场演出,舞台剧作品包括:《京戏启示录》、《我妹妹》、《莎姆雷特》、《空城状态》、《蓝与黑》、《蝴蝶兰》、《骆驼祥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