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经八九高龄的蓝天野，是第一代《茶馆》的主角演员，塑造了经典角色「秦二爷」。多年在北京人艺舞台上挥洒一身好演技，蓝天野也是重要的导演与书画家。退休多年后他重返舞台，导、演功力依旧，并邀请剧作家万方为他量身打造《冬之旅》，两小时演出丝毫不见疲态，明年还希望演一出好戏庆祝九十大寿。说蓝天野演了一生精湛好戏，一点都不为过！
约蓝天野先生见面不容易。五月十一日，笔者致电相约，谁知老先生这一周的时间都安排满了。直到十六日，他才挤出一上午的时间，与我会面，接受采访。蓝天野虽已八十九岁高龄，但除了导戏演戏，还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好在身体尚健，谈话中气十足，真乃中国话剧界之福。
其实早在一九九九年，笔者便与蓝天野有一面之缘。那年六月，在山东章丘洛庄西汉墓葬的发掘现场，我曾巧遇蓝天野。当时还觉奇怪，一个演员对文物考古怎么还有如此之兴趣？直到十六日上午，笔者一踏进他的家门，抬头便见客厅中琳琅满目的奇石根雕、文玩字画，才知道他不仅是一位功勋卓著的表演艺术家，还是一位有古雅之趣的收藏家，当年之惑顿解。
请万方量身书写 搬上台一波三折
寒暄之后，话题很快转移到即将于六月赴台演出的《冬之旅》。经蓝老介绍，笔者方知此剧今天在舞台上得以呈现，原来经过了一波三折。
一九八七年，蓝天野离休，此后基本离开了话剧舞台，连戏都很少看了。但到了二○一一年，为庆祝北京人艺建院六十周年，时任院长的张和平盛邀蓝天野参演新戏《甲子园》。演完《甲子园》后，蓝天野觉得自己时隔廿年后重返舞台，不但没有丝毫生疏，反倒勾起了戏瘾，于是便向曹禺的女儿、著名剧作家万方约稿，请她为自己写一出戏，比如两个老人的戏，至于写什么怎么写，完全由万方自己作主。过了一段时间，万方便打电话告诉蓝天野，剧本写完了。蓝天野拿到这个名为《冬之旅》的剧本后，一口气便读完了，感触颇多。剧中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文革期间，陈其骧被迫出卖了朋友老金，致使老金家破人亡。几十年后，怀著歉疚之心的陈其骧乞求老金原谅。两人在悔恨与记恨中彼此纠结，最终老金原谅和宽恕了陈其骧，让后者把自己写的揭发信付之一炬。蓝天野说，剧中主人公的情感纠葛虽因文革而起，但实际上此戏却并非文革题材，它所表现的欺骗与宽恕、背叛与忏悔等人类的普遍情感。这个剧本之所以对自己有很大触动，是因为自己作为文革亲历者，除了「家破人亡」，剧中主人公老金的经历自己几乎都有过。
但接下来的事让蓝天野有些始料未及。当这个剧本送到北京人艺时，剧院领导却建议蓝天野放弃这个戏，因为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太累，太重。蓝天野无奈，只好听从剧院安排，放弃了《冬之旅》，把工作计划改为重新执导《吴王金戈越王剑》。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蓝天野原以为和《冬之旅》彻底无缘之际，万方忽然告诉他，北京某文化公司要演这个剧本，还是想让他来演。蓝天野当时心里有点犹豫，一方面他对这个剧本确实有体会，心里放不下，但考虑到自己毕竟已经八十七岁，担心撑不下来。但最终蓝天野还是没有抵挡住这个戏的诱惑，答应出演剧中老金。随后蓝天野很快得知，制作方决定此戏由台湾著名导演赖声川执导，著名演员李立群和自己搭档，出演剧中的陈其骧。一部戏的四个主创分别来自大陆和台湾，编剧和主演皆为两岸舞台艺术中举足轻重人物，这种「黄金组合」并不多见。而且，此前赖声川导演的戏多为自己参与创作，排别人写的戏，且是大陆作家写的戏，好像是第一次。
两岸剧场黄金组合 默契投合诠释复杂人生
在大陆观众的心目中，赖声川和李立群的作品多以喜剧形式出现，而此次却参与创作一部和文革相关的主题相对沉重的正剧，很多人担心他们两人是否能适应。蓝天野告诉笔者，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其一，认为赖声川和李立群以喜剧见长的，纯属偏见，赖声川编导过《宝岛一村》和《如梦之梦》、李立群出演过《奥赛罗》，皆是明证。因为赖声川的表演工作坊在大陆演出的多是喜剧作品（尤其是《暗恋桃花源》），且影响极大，所以才造成这种错觉。
其二，对赖声川和李立群不了解文革历史的担心也属多余。蓝天野一再强调，此戏写的是人类共有的普遍情感，文革仅是个背景而已，所以它并不是个文革戏。这个戏以舒伯特的同名音乐作品名之，实际上象征著失落了幸福与希望的主人公流浪在冬日的旅程，充满凄凉和哀伤：我来时是孤单一人，我走时，还是孑然一身。而这一贯穿著话剧《冬之旅》的情绪基调，非常贴切地传达了剧中蓝天野饰演的老金和李立群饰演的陈其骧这两位老人的伤感、迷惘，以及寻求精神解脱之路的困惑。此种情感已经超越了题材的局限，大可不必在是否为文革戏上纠缠。而在人物塑造上，它也摒弃了简单的是非善恶判断，深刻地表现了现实的悖论和人生的两难。
《冬之旅》自二○一五年在大陆首演，至今已两次巡演，每次巡演五、六个城市，演出场次并不多，但反响极大。在上海演出时，很多观众赞叹，这是一出久违了的高级戏剧。评论家分析说，所谓「高级」，是指舞台呈现上的那种完美，那种高贵的抒情与优雅的诗意，更在于它的直击心灵、充满哲思。
对赖声川和李立群，蓝天野此前虽说不上熟识，但都看过对方的戏，神交已久，尤其是李立群，据说曾看过卅多遍蓝天野参演的老版《茶馆》，对蓝老的演技甚为折服。此次合作，他们合作顺畅，并未出现外界所猜想的大陆和台湾舞台艺术家那种从隔阂、生疏到逐渐互相了解的过程，而是一开始合作就很默契，思路一致，共同语言也颇多。当然，蓝天野说，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独特手段和表达人物的方式，这个很正常。
耄耋之年悦物怡性 九十登台请君期待
蓝天野今年八十有九，已届鲐背之年，尚能在台上挥洒淋漓，连演近两个小时，观众无不感叹其身体之康健。蓝老多年来寄情奇石根雕，沉醉书画古玩，痴迷花鸟虫鱼，以此颐养性情，远望浩然正气，令人肃然起敬；近看达观圆融，又顿生亲近之感。蓝老之所以能长寿康泰，应与此有关。
问及《冬之旅》是否为其告别舞台之作，蓝老心有不甘。他告诉笔者，他正约请剧作家为自己写戏，如果合适，他将在明年九十岁时再登舞台，以此告别，足慰平生。
起身告别之际，抬头忽见对面墙上有一副紫檀对联，上书：智者乐而仁者寿，静中定合动中观。这岂不正是蓝老艺术人生的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