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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赖声川、蓝天野、李立群(表演工作坊 提供)
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在剧场,谁说往事只能回味

廿年,没有那么遥远

赖声川 ╳ 李立群

由中国剧作家万方编剧、台湾表演工作坊艺术总监赖声川导演的《冬之旅》,去年在中国首演。故事讲述:两位经历文革的好友,暮年重逢后如何面对曾经的背叛与伤害……

戏里,是两位老友(蓝天野、李立群饰演)的重逢;戏外,也是赖声川、李立群阔别廿年的重逢。不同的是,戏里冲突,戏外则是「什么都不必说」的和谐。《冬之旅》来台演出前夕,忙著中国新戏首演的赖声川,埋首文字堆校订新书的李立群,隔空笔谈,一九八○年代两人在台湾剧场并肩作战的往事,又清晰回来了。李立群说:「廿年,就和昨天一样,没有想像的那么遥远。」

由中国剧作家万方编剧、台湾表演工作坊艺术总监赖声川导演的《冬之旅》,去年在中国首演。故事讲述:两位经历文革的好友,暮年重逢后如何面对曾经的背叛与伤害……

戏里,是两位老友(蓝天野、李立群饰演)的重逢;戏外,也是赖声川、李立群阔别廿年的重逢。不同的是,戏里冲突,戏外则是「什么都不必说」的和谐。《冬之旅》来台演出前夕,忙著中国新戏首演的赖声川,埋首文字堆校订新书的李立群,隔空笔谈,一九八○年代两人在台湾剧场并肩作战的往事,又清晰回来了。李立群说:「廿年,就和昨天一样,没有想像的那么遥远。」

表演工作坊《冬之旅》

6/9~11  19:30   6/12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26982323转804

Q:两人最后一次合作是何时?什么原因各自发展?这廿年想过再合作吗?

赖声川(以下简称赖):最后一次合作是一九九五年《一夫二主》,后来立群离开表演工作坊,就是工作上有些意见不合,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感情,廿年来还是有联系,互相关怀,也曾经讨论过合作,一直到《冬之旅》才真正落实这个想法。

李立群(以下简称李):离开表坊原因?就是想法不同两人就分开了,也没有脸红,朋友也患难过,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络,也谈过几次合作,都有意愿,最后都因为时间关系,阴错阳差的就过去了。

Q:《冬之旅》是北京人艺前辈表演家蓝天野委请万方创作的剧本,为什么找到赖老师担任导演?

赖:我在北京的制作人,央华时代的王可然一直关注华人世界两种表、导演,甚至编剧的所谓「流派」或「学派」,一个是以北京人艺为代表,以《茶馆》为实例的派别;第二则是表演工作坊,以《暗恋桃花源》、《宝岛一村》等作品为代表。表坊在大陆演出已有近廿年,尤其从二○○六年《暗恋桃花源》巡回(这个版本还在巡回中),得到很大共鸣。学者对于这两种派别有很多讨论,多数认为是绝对互相矛盾的,但有没有融合的机会?剧作家万方是曹禺先生的女儿,这位开创中国现代戏剧的大师(作品包含《雷雨》、《日出》、《原野》等),后来也成为北京人艺的院长。可然在万方的剧本《冬之旅》找到两种派别融合的机会,请我做导演。

Q:听说赖老师找立群大哥演出时,没有马上答应,为什么又接了?

李:赖老师打过两个电话给我。第一个电话本来我婉拒:「Stan(赖声川的英文名)啊,让我在电视上多赚点钱吧……」他又打了第二次电话:「立群啊,我们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合作看看默契是不是还在?就用这个戏来试试看。」我是被「年纪」这个事情打动了,确实,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于是就去开会、看本,一看觉得还不错,一步步走到演出了。

Q:表坊从《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开始,大都是导演和演员即兴发展的创作模式,和蓝天野的北京人艺系统很不一样,这次合作经过哪些磨合?又激荡出什么火花?

赖:真正进了排练室确实发现有一些困难,因为两个体系的表演方式有很多不同。跟蓝天野老师合作是巨大的享受,他代表的不只是个人的才华与魅力,而是整个北京人艺的传承。而立群又是表坊头十年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在最前线和我一起打过多少创意的战争,让台湾剧场可以在华人世界乃至于世界上抬头。我们有太多一起的创作经验,要与蓝老师融合,确实要花一点时间。

表坊一般被认为是比较「自然」的风格,但北京人艺自认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继承人,也是一种非常写实且自然的表演方式。这里面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能够更真实地进入角色,蓝老师和立群都到了表演艺术顶级的程度,进入角色的速度与深度,是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但因训练与体系不同,我必须调整他们在表演的各种习惯,才能顺利同台演出。

Q:立群大哥曾说,自己《茶馆》的台词已熟到可倒背如流,和蓝天野合作有何收获?两人相差廿多岁,辈分不同,戏剧养成背景也不一样,演对手戏有观念上差异吗?

李:这次演出最大收获就是认识蓝天野老师。看《茶馆》这么多遍,里头四、五个重要演员都是我的偶像,是我表演上的教科书,对我达到启发作用。因缘际会可以跟老师一块儿合作,非常高兴,我都在细细观察他在排戏的一些思维,看他怎么开始工作。我喜欢这个人,所以,认识他就是最大收获。

虽然演员都是演员,但因质地、个性、训练背景、区域文化的不同,再加上年龄、性别的差异,常会因为一点点细小的摩擦失去信任。演员是一种情感很丰富的动物,当他们失去互相信任、尊重的能力,就不一定能找到稳定的韵律,不论多想演好一个戏,多专心去演一个戏,还是会有人性面来不及学习、来不及挡住、来不及去掉的东西,会阻碍和影响到表演,甚至生活。所以很多本来蛮好的演员,合作到后来大家都不见面,不讲话了,很奇怪。

我跟蓝天野老爷子没有这些问题,真的就是缘分。我们的表演背景确实很不同,却可以把那个不同愈拉愈相同,而且他感觉到我在做这件事,我感觉到他也在做这件事,就是让两个不同的背景更相同,可以在这个故事中被承认。

Q:《冬之旅》讲的是两位经历文革的老友暮年重逢后,如何从背叛的冲突中走向宽恕,这出戏最触动你们是什么?

赖:我很少导别人的作品,通常还是习惯导演自己写的剧本,但一开始我就对这个剧本有很深的感动。今年是文革五十周年,有多少作品在探讨?是要集体遗忘,还是要记得?我一直有个疑问:经历过文革的人,如果今天我斗了你,让你家破人亡,过后,我还跟你同一个单位,可能还在同一个办公室,甚至面对面办公,我怎么跟你相处?我还能跟你恢复朋友的关系吗?万方的剧本解答了我的疑问,同时带出一种反刍的深度。这是一个极为深刻的剧本,面对历史的惨痛,面对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行为举止,面对控诉与宽容,记得或遗忘。写这个剧本需要勇气,需要情感,需要高度的编剧技巧,需要经历过大时代的浩劫。

万方跟我分享许多文革时期的亲身经历,让我深刻感受到那个时代的疯狂与绝望,这不一定是台湾长大的孩子所能体会,更让人惊讶的是,也不是大陆年轻一代普遍知道。这出戏让我们面对一个最重要议题:面对历史。从《那一夜》开始我就对这个议题深感兴趣。

李:《冬之旅》带给我的触动……哈哈哈……这问题有点预设。这辈子演过一千多个剧本,触动不触动不会独立成为一个话题,它就是文学性、戏剧性都挺强,光这个就不容易。里面很多话都不错,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不要俯视深渊,深渊会向你回望。」这好像是引用诗人尼采的话。

没有那么大触动的原因是,专心演好就行了。触动什么东西啊!留给观众去触动吧。

Q:这出戏原名《忏悔》,更名为《冬之旅》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赖:万方原剧本叫《忏悔》,得了老舍文学奖。考虑担任导演时,我觉得《忏悔》这名字有点沉重,问万方愿不愿意改名?虽然它确实是一个很沉重的作品。因为剧中本来就有舒伯特音乐及歌唱者的出现,我建议直接用舒伯特这一套艺术歌曲《冬之旅》作为整个戏的音乐及题目,万方爽快答应了,我们也共同觉得这个名字能够反映两个老人在老年交往,必须走下去的旅程。

Q:《冬之旅》在北京一个胡同排练出来的,分享排练过程印象深刻的事?经过一年多巡演,来台演出会调整吗?

赖:《冬之旅》在北京后海一个排练室排练,那个地方我用过不少次,走出来就是后海,冬天湖上结冰,很多人在湖上溜冰,蛮有意思的。

在北京排一出和北京有关的戏,发生在北京,又牵涉到北京的文革历史,每天听蓝老爷子谈过去的事。他是一个记得北京有城墙时代的人,清清楚楚跟我们描述老舍在文革期间自杀死亡的那一天,那个地方离我们排练室非常近,那种历史感让排练过程有更深刻的感受。

经过一年巡演,这部戏只有更成熟,我常说:「东西没有坏,就不要去修它。」在台北的演出应该不会有什么更动,让观众好好享受一场精致的演出。

Q:表坊创团时,两位才卅岁左右,现在都已届耳顺之年,这次剧场重逢,勾起什么青春回忆?看到彼此那些改变?

赖:第一天排练时,相信立群和我内心都有一些小紧张,毕竟在创作上曾经那么亲密,但又廿年没有合作。不过,一开始工作担心就消失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不管这廿年发生了什么事,一瞬间就可以回到那种默契。我当然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我,观察彼此有什么变化?变化当然很大!我又多了廿几部作品,导了好几部歌剧和其他作家的作品,做过听障奥运会等大型活动,一时很难和这个老朋友说清楚这廿年有什么变化,但我发现根本不用说。立群说,他看到我的成长,这句话让我很感动。而我也看到他廿年来经历了很多,孩子都长大了,但他还是那个原始纯真、求好心切的完美主义者李立群。成功、名气,没有带给他更多的傲慢,反而变得更谦虚、平和。

李:卅一年前表坊成立,我们都是卅多岁的人,跟赖声川工作既有默契,又有热情。十一年后,因为想法不同就分开了,一晃眼就是廿年,我大都在大陆拍戏,现在又合作在一块儿,觉得跟昨天一样,没有想像的那么遥远,「就跟昨天一样」,想想那感觉。这次合作还是很有默契,讨论事情也很快,堪称愉快。

Q:今年是《暗恋桃花源》首演卅周年,这是一出关于两个剧团争抢排练场的故事,在赖老师阳明山的家排出来的。卅年后,表坊终于有了自己的剧场「上剧场」,两位亲身经历台湾现代戏剧从无到有的过程,谈谈当年甘苦?那个年代带给你们什么样养分?

赖:当年我们非常清楚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沙漠,但我一直相信在那沙漠薄薄的表皮之下,孕育著丰富肥沃的土壤,感受到台湾这块土地的人、事、物正要开花。那个时代要什么没什么,没有专业的剧场工业,连导演、编剧、设计都非常少,配备完整的剧场也没有,但贫乏的时代却有无穷的可能性,因为那无穷的可能性,我们才能做出表演工作坊这个剧团,这一个平台,一个中性的名字,不愿意去定义台湾剧场的未来,就是一个「表演工作坊」,小小一个名字,隐含了各种可能性。

想到当年,再想到现在的处境,其实根本还是一样的,创作者要看破处境所带来的优缺点。对我们来说,当年的贫穷可能不是一个缺点,反而是一种能量,让我们能超越贫穷,进入富裕的创意。而真正能推动剧场艺术的就是创意,这件事情卅多年来没有任何变化,创意强盛的时候,剧场是强盛的;创意弱的时候,原创的戏少,剧场就比当年更贫乏。

李:参加台湾的舞台活动四十三年了。廿一岁开始演话剧,后来进入所谓「现代剧场」时代,我分不清楚现代、过去的界线是什么?我从不认为兰陵剧坊《荷珠新配》就是现代剧场跟过去剧场的界线,也不认为张晓风的戏和过去的话剧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有一种传统跟现代呼应的关系,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你的传承也就萎缩了。

当年我想学剧场时,看不到上一代剧场人留下的检讨文字,让我们能够从中学习经验,包括:表演、演出失败的原因、作品不成功的原因……只看到宣传语,只看到那个时代多辉煌,然后呢?再辉煌还是被时代推到遗忘的角落。

我现在经常不安,过去二、三十年,我对自己的舞台作品和观众间的互动,到底坦白到什么程度?我有反省,我擅于反省,甚至于认错。或许很多剧场人会说:「有这必要吗?」当然有必要!甚至推出一个作品的目的就是这个,不是让大家欣赏后赞美就算了,而是要共同讨论。比如:我觉得《奥赛罗》这个戏我演得非常不好,我要告诉大家为什么不好,让后来的人对莎士比亚的戏也好,对舞台剧也好,有一个准备,有一个前车之鉴,这是演舞台剧所负载著另一个重要的责任,要传达给下一代知道一些事。

Q:《暗恋桃花源》卅周年在两岸推出不同版本演出,您将导演棒交给丁乃筝,用意为何?期望看到下个卅年有何新貌?

赖:卅年了,实在很神奇!怎么样都想不到一个作品可以演那么久。《暗恋桃花源》独特的结构比时代能接受的早了些,这或许是为什么它的生命能这么长的原因,现在年轻人看了也不觉得是一个老作品。

交棒给丁乃筝是很自然的事。《暗恋桃花源》有其独特的「密码」,了解这个复杂密码的人,来导这个戏不会出错,但如果对这个密码的任何一点不清楚,或是想做巨大的改变,我只能祝你好运,可能就没办法做出这个戏的神奇效果。

我已经六十多岁,该是交棒的时候,该让更多人了解《暗恋桃花源》的密码。看似随性的一个剧场夜晚,其实一切都是非常精致堆积出来的,那一切就是我所谓的「密码」。现在身上有这个密码的人不多,是时候让更多人知道它,这个作品才可能有更长的生命。

卅年之后,谁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剧场?我都不敢说。至于改编或大胆改造这个作品,违反密码这种做法,我一向抱著开放态度,也曾经认为自己的作品在下一代导演手上可以开出其他的花果。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密码」的重要性,未来的导演如果要「玩」这个戏,我怀疑效果有多少?

可能《暗恋桃花源》或《如梦之梦》甚至《宝岛一村》,不像莎士比亚的作品有那么看似自由的发挥空间。因为它结构性的严谨会让试图自由改变密码的导演不自觉「犯规」,迷失自己,辜负作品。改变结构或许能大大改变这部戏的面貌,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可能就不是《暗恋桃花源》。曾经有人跟我要版权,希望改编成歌剧,我还在等他们的作品出来。但是自己早已抢先做了「歌仔戏版」(二○○六年与明华园)及「越剧版」(二○一○年跟杭州越剧团)。这两个版本都是让《桃花源》变唱的,但戏的基本结构和密码并没有变,于是这两种大胆的改变是可以成功的。

Q:立群大哥会技痒,想再演一回老陶吗?身为这出戏共同创作者及演员,怎么看不同世代的诠释?

李:当然不会技痒,演过的戏就像射出去的箭,不会再留恋。看别人演挺有意思的,大家有不同的演法。我只看过赵自强演的那版,大陆这么多版本,我没看过,没机会。如果说「好书不厌百回读」,那「好戏不厌百回演」吧!跟原版有多少差距,让观众去解读。我演完的戏,从来不留恋,演得再好都不留恋,演得不好,检讨,然后把它忘掉,往前走。

年轻人不断再演《暗恋桃花源》,我只有鼓励、期待,希望通过这个戏锻炼他们的想法跟演技。这个戏骨头是不会动的,骨头不动,精神就在,怎么去诠释都是好事。

Q:还有新的合作计划吗?赖老师曾说,戏剧人像游牧民族,为戏流浪,两位是否享受这样的「宿命」?最近忙著那些计划?

赖:《冬之旅》重新打开我和立群的合作,很愉快,成果也令人非常满意,当然希望有继续的合作。

这些年,我真的愈来愈像个游牧民族或者吉普赛,和乃竺到处跑,创作在哪里,就往哪里跑。今年在美国有两个新作品,一个在洛杉矶汉廷顿美术馆,一个在旧金山歌剧院导演新歌剧《红楼梦》。两岸持续有新作品及旧作复排,需要学会分身术才能够全部照顾好。今年夏天我也会做出生平第一部儿童剧《蓝马》,这是女儿小时候我就跟她们说的故事,现在开始跟我孙女说,我就想,是该把它变成戏了。二女儿帮忙编剧并画出舞台设计所须的美术元素。这个故事从来没有说完过,因为发展到最后小朋友听著都睡著了,现在是我女儿把它完成,有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李:未来我们有一些计划,现在还不方便说明。虽然下一个合作可能会很难,但已开始行动。

戏剧人像是游牧民族,这也因人而异,虽然我们在流浪,心是定居的,所以是个「定居的流浪者」,或是「流浪定居者」。我们在创作上或环境中流浪,但定居在家里,那个家就是我们的内心。

最近忙著在上海出版的第二本书。《PAR表演艺术》杂志多年来写专栏累积出的厚度,差不多该出书了,正在校订稿子。今年已推掉三部电视剧、一部电影,让自己多点时间在山里休息,我住在新竹关西的山里。九月以前只有一部电影和电视剧,其他时间尽量待在家里,陪陪家人,见见台北的朋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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