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苏昆山地区的土腔,到曲师魏良辅改良、转音悠远的「水磨调」,从单纯唱曲到文人纷纷投入创作剧本的「昆剧」,昆曲(昆剧)的六百年历史就是在不断演变中积累出丰厚文化内涵和精致表演艺术,虽曾在「花雅之争」后没落消沉,却也在新时代重返舞台,从传统中创新,为找寻下一代观众,继续百变……
昆曲,原称作昆山腔,是江苏昆山当地的土音方言所产生的一种土腔。随著土腔向外地流播,为了强调其原生地与其他地方声腔的区别,故以昆山腔而闻名。明中叶(十五世纪末到十六世纪初)时期,昆山腔成为「四大声腔」(其他包括浙江的余姚腔、海盐腔和江西的弋阳腔)之一,主要流行于吴中一带。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四大声腔」中,最受文人士大夫喜爱的却不是昆山腔,而是汤显祖称其为「体局静好,以拍为之节」的海盐腔。换言之,当时的昆山腔仅是众多地方声腔之一,并未受到太多的重视。
「一字之长,延至数息」
明嘉靖、隆庆年间,寓居江苏太仓的曲师魏良辅,招集了一批精通南、北音律的演唱家和演奏家,他们针对昆山腔的唱法和器乐伴奏进行改良。首先,昆山腔属于南曲系统,魏良辅等人除了让昆山腔吸收海盐腔的特性之外,又融入了北曲音乐的元素。其次,昆山腔最初在演唱时,仅用锣、鼓和板伴奏;魏良辅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入了北曲的「弦索」,如琵琶、三弦、筝、箫等,而以笛作为主要伴奏乐器,如此不但丰富了音乐的情感与表现,也融合了南、北音乐的特性,建置了新的伴奏乐队。最后,也是最能展现昆曲表演艺术特色的一点,即是在演唱方面的改革。
改良后的昆山腔,又称「水磨调」;许多人第一次接触昆曲时,不清楚为何昆曲的演唱会如此缓慢,好比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再搭配演员舞蹈般的身段表现,就要唱个一分多钟,这完全是因为受到改良的「水磨」唱法影响。
「水磨」是指演唱时,往往一个字要转很多个音,转音技巧全在演唱者的气息运用,也就是「一字之长,延至数息」,而演唱技巧的好坏,端看演唱者是否能做到「启口轻圆,收音纯细」的要求,若想要表现更精湛的演唱技巧,便是要达到「转音若丝」的境界,才是一流的演唱家。
尽管魏良辅改良了昆山腔,此时的昆山腔仍属于清唱的阶段,并未运用到实际的戏剧演出;进一步将这种「新声」应用到舞台演出的,则要归功于梁辰鱼的《浣纱记》。在《浣纱记》中,梁辰鱼以典雅工丽的辞藻,融入流丽悠远、轻柔婉折的水磨调,一段范蠡和西施之间动人曲折的爱情故事遂由此展开,而人物潜藏的丰富情感,也借由水磨的演唱技巧得到细腻的刻画。
找寻下一个世代的观众
自《浣纱记》问世后,不但「梨园子弟喜歌之」,也迅速风靡当时的文士阶层。此时出现了一批优秀的传奇剧本,如《鸣凤记》、《玉簪记》、《焚香记》、《义侠记》、《狮吼记》、《绣襦记》等;其中,又以汤显祖的《牡丹亭》作为传奇剧本的最高艺术成就。当时许多的传奇剧本多为「新声」而作,或是原来用其他地方声腔演唱的也都改为「新声」,出现「四方歌曲,必宗吴门」的现象。至此,昆曲也就从原本的地方土腔,发展为风靡全国的「昆剧」,开创了属于昆剧的黄金时代。
晚明的文士阶层对于昆剧的热爱,是我们今日难以想像的;他们除了热中于剧本创作外,平日里文人之间的各种交际应酬,「无不借演剧以助兴」;文人家班的成立与各式园林的兴建,也都为昆剧的舞台艺术发展,灌溉了属于文士阶层独特的审美趣味与精致内涵。然而,随著清中叶「花雅之争」的展开,属于文人「雅部」的昆剧逐渐让出舞台,取而代之的,则是来自民间各地的「花部」戏剧。
历经六百多年的发展,昆剧艺术所蕴藏的丰厚文化内涵和精致表演艺术,一方面为各地方戏曲所吸收,另一方面,也不断在为自己寻找下一个世代的观众。如果说,一九五六年「浙江昆剧团」演出的《十五贯》,被称作「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那么,二○○四年白先勇与「苏州昆剧院」合作的青春版《牡丹亭》,便是树立了当代昆剧新美学的典范。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昆剧也绝非以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口述、非物质的文化遗产之代表作」而感到满足;相反地,传统是一切创新的来源。昆剧渐渐从历史的眼光中走出,在当下寻找新观众,她理应成为当代剧场创新形式和追寻新美学的宝库。在保存传统的基础上,我们无须再造另一个属于昆剧的黄金时代,此刻需要的,正是开创一个百变昆剧的新时代。
文字|游富凯 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学系兼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