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景寫不寫實,究竟是否會影響觀衆對戲劇節奏的感受?
無意中在《表演藝術》一九九七年一月號上看到黃美序敎授〈一次豐盛的戲劇大宴;一九九六中國戲劇交流曁學術硏討會〉一文,其中有一節評論我譯導的美國近代名劇《次神的兒女》Childr-en of a Lesser God在北京的演出,其中頗有不公之處,擬借貴刊一角略作申辯,以正視聽。
大陸觀衆秩序井然
黃敎授對《次》戲的演出基本上是否定的,這從他三百多字的評論中僅有一句正面的話,說「這次『常人』演員飾演聾啞人物的表現,受到一致的肯定」,其他的篇幅都是反面的挑剔即可得知。我想黃敎授在這個觀點上恐屬少數,因爲我所看過的十幾篇大陸與香港的劇評,對這個劇本的社會意義及這個演出的極高難度與水準,都有相當高度的評價。演出後的討論會上,除了黃敎授的反面評論外,其他熱烈的發言也都是一致稱揚的。這齣戲的演出雖因題材嚴肅哲理深遠而不及會期中其他兩三齣戲熱鬧多趣,但在北京的兩場公演秩序井然,觀衆靜悄悄地看戲、熱烈烈地鼓掌,幾乎無人中途退席──這在秩序混亂的中國大陸劇場中已算十分難得的現象。原因無他:劇本的內涵及演出的水準分明吸引了他們。黃敎授其實應該知道這點,他若略爲公允,也就不會列舉兩大理由來證明爲何「觀衆反應並不熱烈」了。
虛擬性的佈景意圖
黃敎授對敝作不滿的理由之一是因爲我的製作佈景不夠寫實。他說:「我曾在美國看過這齣戲的原文版,記得是採用相當寫實的佈景(基本上這齣戲有很強的寫實因素),如敎室、辦公室、不同人物的客廳與場景,分得很淸楚;而香港話劇團的非寫實佈景變化又少,一方面可能會使許多觀衆對戲情的進展感到『一時糊塗』而影響欣賞,同時也可能因此減弱他們對戲劇節奏的感受。」
我想黃敎授跟我分明有不同的藝術觀點。作爲導演,我的基本作法是從劇本出發。《次神的兒女》劇本開宗明義地說:「本劇是傑姆斯.李茲的一場回憶,在他腦中進行。在各場回憶片段中,劇中人物隨著他的記憶上場下場,有時僅講幾句話,有時演出一整場戲。舞台上基本是空的,僅有幾條長凳及一塊黑板,使角色能自由出入。」這是劇本第一、二段舞台指引的中譯,劇作家要求虛擬性佈景的意圖非常明確,我亦因此要求佈景設計師給我三面虛擬性但簡潔美觀的「牆」,上有似虛還實的「門和窗」可供演員自由出入,也可擬作一些內景的演區。我更要求設計師供應一些可供拼拆組合的方凳與長凳,代表內景外景要求的傢俱與物件,諸如沙發、床鋪、牌桌、大樹、敎室桌椅、公園長椅、餐廳傢俱等等。除此之外,我的舞台是空虛的,十幾個劇本要求的內外城景都靠燈光的營造及演員虛擬性的動作來呈現。在此虛擬性的場景內,我可以在十幾秒內經由燈光音樂的變換加上演員的搬動或重組長凳方凳,從內景轉到外景,從現實的環境轉到想像的空間,充分切合劇中男主角隨著「回憶」而進出過去現在場景的基本要求,而這些要求是笨重的實景難以在舞台上呈現的。
如何感受戲劇節奏
黃敎授在美國看過以實景搬演《次》劇的演出,我不知是那個劇團那位導演;但我却看過此劇當年在百老匯的得獎首演,由洛杉磯「音樂中心」的Mark Taper Forum劇院藝術總監Gordon Davidson先生執導,而這齣戲當初也在他的劇院作過職業首演。Davidson先生的導演處理我已不復記憶,但仍記得百老匯的舞台上也是空虛而乏實景,而他也好像祇用「幾條長凳、一塊黑板」來搬演這齣極其動人的戲。黃敎授看過的那齣利用實景的演出是否更有效,我因未曾目睹不敢置評,但我敢說我的虛擬手法絕對請合劇本的神髓,而在這種虛擬的處理下絕無「請等兩分鐘讓我們換景」的業餘劇場現象。
我這種觀點絕非自以爲是。演出次晨的座談會有一百多位專家學者出席。當黃敎授提出上述的評論時,立即有三位大陸代表提出反對意見,各自以他們的觀點支持我的藝術處理,想必黃敎授應還記得。藝術觀點不同沒關係,但黃敎授仍在白紙黑字的評論中堅持虛擬式的佈景會使觀衆「一時糊塗」且「減弱他們對戲劇節奏的感受」,則是我不敢苟同的。
文字|楊世彭 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
編按
作者曾在國內執導過《不可兒戲》、《推銷員之死》、《戀馬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