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亞維儂藝術節」，對台灣表演團隊而言，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機會，不僅因該藝術節歷史悠久，聲譽遠播；更重要的意義在於：登上亞維儂舞台，就是登上世界舞台。其在劇場界的聲望，不亞於「坎城影展」之於電影界。凡是「亞維儂」的表演節目，都需經過執行長費弗達西耶評選。
請談談「亞維儂藝術節」在法國所代表的意義。
「亞維儂藝術節」是法國最早，最有名的藝術節，演出法國及各國在戲劇、舞蹈等表演領域的當代創作。亞維儂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是觀衆。他們來自世界各角落，含括不同國籍、不同年齡層，從少年到中年，忠實參與每季演出，與藝術節共同成長，有人現在還帶著孫子同來！就組成成分來看，除了觀光客外，有白領階段、敎師、學生、知識份子及自由業。在一個月的假期中，不停地看戲，熱烈參與討論會，批評演出，表達自己的觀感，他們是最嚴厲的評審！
藝術節與「坎城影展」的地位相當，不同處在於：影展只有專業影者及記者可以直接參與；而藝術節，卻是爲了觀衆而存在。
藝術節每年售票約十萬張；「OFF藝術節」約二十萬張，合計達三十萬張，對表演活動來說，是非常龐大的參與數字。今天的亞維儂，是一個討論、革新及啓發的城市，更是一個世界級的藝術市場，來自各地的經紀人在此尋找中意的節目，亞維儂的影響力不僅止於法國，而是全世界！
亞維儂創始人約翰維拉（Jean Vilar）曾表示：「戲劇要走向群衆」、「勞工階級亦有權欣賞戲劇」，這些觀念在今天是否有所改變？
今天的亞維儂仍保留了維拉的精神：具原創性、藝術性，而非商業娛樂。然而現今觀衆的階層廣泛，特別是很多知識份子熱衷參與，對當世敏感的國際性問題相當關切。我曾邀請阿爾及利亞團演出，因爲當地殖民社會危機，一直是法國知識界關心的議題；當南斯拉夫與波西尼亞發生戰爭時，亞維農邀請劇場工作者如陽光劇團導演Ariane Mnouchkine等人，絕食抗議，最後獲得政界回響，轉達法國對戰爭的譴責！這種「公民精神」，是亞維儂獨一無二的標幟。
依您所言，今日亞維儂以反映時事爲志？
是的，這是我們職責之一：反映時事、記錄史事。然而，我們的媒介是藝術家。我們邀請藝術家參與，在演出的內容及角色中，表達我們的思想及關懷。
請問您的工作内容是什麼？
我的工作是藝術總監（Directeur Artisti-que）。選擇並安排演出節目，每年依預算，策劃三十到五十齣戲，由我來決定演出國家、團隊、導演、節目。一般簡稱「亞維儂藝術節」爲「IN」，這是個經過「挑選」的藝術節。而挑選者只有一人，就是藝術總監，責任很大…
在藝術總監之後，並沒有任何委員會影響決策嗎？
沒有。我可以和我的工作伙伴討論，或徵詢其它藝術家的意見，但是最後決定者，只有我一個人。這是維拉時代就建立的傳統。
談到這裏，請您介紹一下藝術節的組織型態。
自一九八〇年起，藝術節以「非營利協會」形式運作。設行政委員會，部分成員爲政府代表：外交部、文化部、Provence區政府、Vau-cluse省政府及亞維儂市，部分爲專業藝術者。主席爲亞維農市長，每年召開二至三次會議，討論當年預算、瞭解節目策劃執行現況，最重要的工作是決定藝術總監及行政總監人選，由亞維儂市及文化部同意後任命，任期三至五年。自維拉時代起，藝術總監可自主決定節目內容，不受任何單位影響。任期屆滿，委員會根據任期內的表現、群衆及媒體的反應，決定是否續任或停任。我本人在一九八〇至一九八五年間，曾任五年藝術總監職，後由Alain Crombecque接任至一九九二年；自一九九三年起，我又回到亞維儂，目前任期將延至二〇〇〇年。
藝術節在巴黎及亞維儂各有一辦公室：巴黎主要負責表演節目之策劃、宣傳及行銷；亞維儂則負責行政、財務及舞台技術等。平時工作人員約十二人，夏季活動進行中，則有數百位臨時工作人員。
關於藝術節的預算……
這是很實際的問題。藝術節經費主要來源有三：中央、地方及票房。中央包括外交部及文化部，地方則指亞維儂所屬之Provence區政府、Vaucluse省政府及亞維儂市。中央補助額逐年增加，以一九九六年爲例，中央補助款約一千三百萬法郞，較一九八六年增加三倍；地方補助款則無明顯差距，一九九六年約一千一百萬法郞，較一九八四年僅增加一倍。政府人力支持，保障票價合理。一張票約一一〇法郞，相當一頓晚餐，年輕學生都能負擔。雖比電影票貴上二倍，但比起其它表演藝術，如歌劇、芭蕾舞，甚至搖滾音樂會又便宜許多，每年十萬張票券收入，是藝術節不可忽略的財源。
自一九八四年起，藝術節接受企業贊助，如法國地方銀行Crédit Local de France及ARTE歐洲藝術電視台。此外，也有具地方特色的財團贊助，如Perrier礦泉水飮料公司，其水源即在亞城郊區；「隆河谷國際酒商協會」則提供新的表演場地。
就支出經費言，節目製作費是最大的負擔。藝術節在夏天一個月的製作費，比巴黎劇院一季（三個月）的製作費還高。安排三、四十個團體演出，不同舞台技術需求，不同場地的改裝，都是費時費力的工作。我們也遇過補助款不敷製作費的情形，這時只好減縮節目量。
總體來看，藝術節帶動亞維儂市的商機，每年夏天，爲當地人提供數以百計的工作機會，吸引數十萬的消費人潮；更重要的是，亞維儂由一個隆河谷出地中海的小城，變爲舉世聞名的藝術聖地，這些都無法以數字來衡量計算！
身爲藝術總監，您選擇節目的標準爲何？
必須分法國及國外兩方面來談。首先，就法國來說，我希望盡可能介紹現代創作（Crea-tion），意即重新詮釋古典劇作或新創劇作。每年九月至次年二月，我到各地觀賞舊劇表演或新劇首演，兼顧大型著名劇團及年輕新銳導演，作全盤考量。我與各劇團長年保持聯繫，觀察他們的發展，當我需要某一種劇碼或劇團來反映當世的問題時，我會有許多資源。
國外方面，我邀請當地國具代表性的節目。每年我有計畫性地安排世界各地的國家來法演出，希望能提醒參與藝術節的群衆、媒體，去關心當前發生的國際問題。過去幾年，我們製作了日本、印度、歐洲專題，今年是俄羅斯，明年是部分亞洲，後年是拉丁美洲，西元二〇〇〇年是東歐……
您是否同意「亞維儂藝術節」是「戲劇研究中心」的説法？
是的，亞維儂目前有全年常駐的舞台技術人員訓練中心、道具工廠、劇作家村等。同時，我們也製作節目。例如今年主題國是俄羅斯，部分戲劇由法國及俄羅斯演員共同演出，劇本以兩種語言完成，輔以字幕翻譯，演員演出，則以母語發音。另一個例子是「Zingaro劇團」，曾在亞維儂演出四次，觀衆反應熱烈，今年節目將融合韓國的傳統音樂、非洲的舞蹈及法國的雜技，還有三十匹世界各國的馬匹，這是一齣新的製作，將赴美國及日本巡演。美國紐約某劇院經紀人多年前在亞維儂發現「Zin-garo劇團」，十分激賞，因而安排赴美表演。
與國外團隊合作，您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我們最大的挑戰是「合作演出」（Co-production），其中牽涉經費、排練過程及演出方式，而製作時間冗長，需要更多人力。每個國家劇場情形不同，如德國及美國的戲劇協會，嚴格管制劇本著作權，爲製作翻譯字幕，煞費精力；非洲國家財力困難，需要籌措足夠經費才能成行；在伊斯蘭回敎國家，戲劇活動幾乎被禁上，與他們接觸，非常困難；東歐國家因政治開放，豐富的文化資產得以問世，但他們也缺乏經費，據我所知，有些傳統藝術已經絕傳。
Josef Nadj極富編導才華，擅長利用雜技來發揮演員肢體語言，去年曾在藝術節演出《變色龍》Le cri du eaméléon，今年您又邀請他與法國「Orléans國立舞蹈中心」合作改編Büch-ner的《伍采克》Woyzeck；您是否考慮安排Nadj與台灣表演團隊合作？
有此可能性。但需要很長的準備期，劇本、演員、排練、演出等等都需要長期策劃。以Peter Brook的《摩訶婆羅多》Mahabbarata爲例，劇本的翻譯相當耗時，結合非洲、印度、法國等地的演員共同參與，更是困難。該劇前後費時五年才完成。當台灣團隊在亞維儂演出時，將會接觸許多法國的導演及編劇，也許三、四年後，會有一齣中法合作劇誕生。我想強調的是，一旦參加亞維儂，就是走上國際舞台的開始。
部分台灣表演團隊明年將赴亞維儂，請給他們一些建議。
這是我第二次來台，訪問了許多現代、傳統的戲劇及舞蹈團體，都很有特色。我不認爲台灣團隊到法國演出會有太大的困難，目前最明顯的弱處，恐怕就是與歐陸的接觸太少！此外，必須與群衆溝通。亞維儂群衆接受資訊的能力非常強，台灣團隊最好能加強宣傳，如製作海報及翻譯字幕、放映錄影帶、聯絡當地報章媒體、印製專刊介紹台灣文化及表演團隊等；最終目的，要讓亞維儂的群衆及媒體認識台灣。
亞維儂多變化的場地或許是另一個挑戰…
受邀演出的團隊，是我認爲値得介紹給亞維儂群衆的團隊。演出前置作業很重要：首先，台灣演員今年可先至亞維儂勘察場地，熟悉環境，瞭解群衆特質；接著，法國技術人員可到台灣協助解決燈光、舞台等技術問題。我想這樣的方向會對團隊有所幫助。
在您的台灣之旅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台灣有豐富的文化資產，保存文化的同時，也創新文化。台灣是個發展中的國家，因此必須與外界多接觸。在我的訪程中，看過京劇、台灣地方劇及現代戲劇，大部分的劇團從傳統中得到創作的靈感。我試著瞭解各團發展的歷史，及其專業重要性。因爲亞維儂的觀衆很有經驗，很內行，我必須選出具實力、具代表性的傳統或現代劇團。
換言，您不會介紹台灣戲劇的全貌？
不會。藝術節不是萬國博覽會，也不是奧林匹克運動會。明年台灣演出的節目，是由一個像我這樣的外國人，以亞維儂國際演出的標準所作的選擇。
未能在「亞維儂藝術節」演出的團體，他們可以參加「OFF藝術節」嗎？
可以，「OFF」是極自由的藝術節，但是並沒有藝術總監，也沒有行政策劃單位。團隊必須預訂場地、租用場地，支出經費比「IN」更大。「IN」負責團隊演出酬勞、場地、設備及宣傳等；而在「OFF」，一切必須自理。當然，「OFF」也吸引許多專業劇場人士前往觀賞。「OFF」在白天演出，「IN」則在晚上。有意參加「OFF」的團體，必須要有足夠的經費應付場租及宣傳。
可否介紹一九八八年藝術節的内容？
我還不知道。今年夏天，藝術節活動結束後，我會考量觀衆反應、經費支用及結餘情形，在明年三月公佈演出名單，五月確定節目內容，七月進出演出活動。目前我還無法決定團數及演出人數，但我將邀請台灣、韓國、日本參加明年藝術節。
文字｜梁蓉 淡大法語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