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劇團《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青春版
2025/6/7 14:30
新竹縣政府文化局演藝廳
王熙鳳被視為《紅樓夢》中極具權力與手腕的女性角色,因此觀眾在閱讀文本時,往往容易以「陰險狠毒」、「心狠手辣」的標籤去框定她的形象。那 麼,如果觀眾帶著這樣的第一印象走進劇場,青春版的王熙鳳是否也會被固著在某種「程式化」的想像中,而失去改變的可能?
打破標籤的王熙鳳?
在青春版演出中,王熙鳳的情緒轉變打破了這樣的預設。當她面對情感背叛時,並未失控地怒罵,而是冷靜地謀劃。她以寬容大度的姿態重塑自我形象,讓眾人誤以為她為了家庭、為了丈夫,成了一位體貼夫君、賢慧的夫人。但這樣的善意只是表象,她真正的心思則是緊密布局、步步為營:從放任街坊鄰居知曉風聲,到用藥使尤二姐失去孩子,再到最後設局讓秋桐借刀殺人,每一步都是為了保留權力所做出的自我保衛。
或許放在今日的道德觀來看,她的手段令人質疑;但在那樣的時代背景裡,王熙鳳的選擇無疑是女性以理性與謀略,去應對體制的一種方式。這樣的角色演繹,讓我們看到的她並不只是「機關算盡」,而是一個能感受到愛與憤怒、傷與狠的活人。
這次青春版所呈現的,是一個重新被詮釋過的王熙鳳。正如魏海敏認為「在現在這個時代,推著他去傳授下一代的王熙鳳,不是魏海敏。」(註)當戲曲角色若僅以傳統方式複製,就容易流於形式;而當代演員重新進入角色、注入自身經驗,便有可能讓「她」再次活過,成為既經典又貼近當代的王熙鳳。

舞台元素的互文性
Julia Kristeva 在 1969 年出版的《符號學》一書中首先提出了「互文性」這一術語。意思是:「每一個文本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在和其他文本之間進行對話、呼應、重構。」在青春版的王熙鳳裡,不同媒介元素之間也有互相呼應意義的方式,例如:王熙鳳的服裝,反映出了4種角色的心路歷程:從最初粉色的安逸、到大鬧寧國府的白色、尤二姐將死和秋桐介入夫妻感情時哀傷的藏青色、最後一石二鳥除去心頭大患時所穿著的正紅色。
比如下半場王熙鳳下令要小廝殺人的段落,燈光以紅綠照射在背景、加入藍色打在舞台上。情緒展現以光的三原色「紅、綠、藍」能刺激人體眼中最敏感的錐形感光細胞。由此可見舞台上燈光不只是照明,同時呼應、呈現出角色心理,或場景氛圍。
在空間設計上,舞台背景以巨大的房門作為主視覺,不僅呈現榮國府大氣的氛圍,也為場景轉換埋下了象徵層次的伏筆。上半場描繪尤二姐居住的花枝巷時,房門始終緊閉,彷彿暗示這段關係的隱密與見不得光;而當場景切換至王熙鳳所在的榮國府,房門則大開敞亮,表現其正室夫人的地位。這樣的布景設計是否也傳遞了某種潛藏的語言——尤二姐與賈璉的關係宛如被關在門後的幽微情感,而王熙鳳則是在社會地位與名分的「門前」,以絕對的可見性掌握整個局勢。
在音樂層次的呈現上,並不僅是文場四大件的傳統詮釋。除了由京胡領奏、展現京劇代表性音色外,板鼓所掌控的節奏快慢更是整體氣氛推進的核心。值得一提的是,編曲巧妙融合了西洋樂器——大提琴與低音大提琴,它們與阮、古箏等傳統樂器共同演奏豐富的和聲層次。在演員情緒高漲的段落中,更與板鼓相互呼應,強化唱腔的重拍與力度。這樣的聲響設計不僅能引導觀眾的聽覺,也更直觀地感受到角色內心的起伏與波動。
戲曲素來強調口傳心授、代代相傳,但當代新型戲曲形式的出現,何嘗不是一種「互文性」的演出語法?不再只是對古典的複述,而是成為不斷生長的藝術。當《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的文本交付給演員,他們將個人經驗與對角色的理解注入其中,形塑出屬於這個世代的王熙鳳形象。這樣的創作,不只重構了一個人物形象,更提供了戲曲走向未來更多的可能性。
註:《王熙鳳大鬧寧國公府》青春版節目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