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位於台北市武昌街一段七號二樓的明星咖啡屋，歇業十五年之後，即將重新開幕了。這個一九四九年就已創立的咖啡屋，十五年來，只剩下一樓的明星西點麵包廠繼續營業，早已不見往日風華。但在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八九年，咖啡屋尚在經營的四十年間，此地曾經吸引過無數作家、詩人來埋頭寫稿、高談闊論，許多表演藝術者、畫家也常到這裡聚會，不僅是一則讓藝文圈津津樂道、難以遺忘的傳奇，更堪稱台灣文化史上重要的一頁。如今，老店再點亮燈火，那些充滿創作熱情的老靈魂們，是否還能一一被召喚回來？

俄式糕點獨樹一幟，政商要角曾經留連

回顧「明星咖啡屋」的歷史，必須從民國三十八年「明星西點麵包廠」創立時談起。當時，一群顛沛流離的俄國沙皇族裔從俄國輾轉到西伯利亞、哈爾濱、上海，再隨著國民黨軍隊來到台灣，其中有五個好友，一方面因為在台灣找不到好吃的西點、懷念家鄉的風味，一方面也想做點生意謀生，遂接受台灣友人簡錦錐的建議，六人在武昌街開起「明星西點麵包廠」，招牌的英文名字則寫上“Cafe ASTORIA”，以紀念一位在美國紐約經商成功的、同名的俄國企業家，同時希望他們也能像這位企業家一樣幸運順利。

當時的麵包店很少，簡錦錐不僅親自和這群俄國好友們學習糕點的做法，還必須替他們到處去找適合的材料與烘焙器材，沒有葡萄乾，就拿龍眼來取代，沒有模型，就自己去木器店訂製，做出一道又一道可口的俄式點心，點心的名字也都保持俄文原文，例如：Rulech、鹹味的Pelosuky、三角型的Pasuha、核桃糕Mazuka等等。

 麵包店受到熱烈歡迎後，翌年，他們在二樓開起了咖啡屋，賣摻加大量肉桂的、濃濃的俄式咖啡，初期造訪的顧客多數是在博愛區出入的政商要角，包括陳誠等人，常見咖啡屋裡一群人抽著煙斗啜飲咖啡，直到民國五十年代，詩人周夢蝶在麵包店一樓騎樓擺起了小小的舊書攤後，明星咖啡屋才招來大批愛好文藝者留連忘返，漸漸成為藝文界的據點。咖啡也漸漸修正為台灣民眾喜歡的口味、不再加入寒帶地區嗜食的香料。

作家眷戀駐足，銘刻文學印記

曾經在「明星咖啡屋」出沒的作家不勝枚舉，包括：白先勇、黃春明、施叔青、陳若曦、陳映真、林懷民等人都喜歡到那裡寫作、會見文友或構思作品，《現代文學》、《創世紀》、《文學季刊》等文學史上的重要刊物，也都常在該地討論內容、校稿編輯。白先勇回憶道：「當時《現代文學》常常剩下許多賣不出去的舊雜誌，我們便一包包提到武昌街，讓周夢蝶掛在孤獨國的寶座上，然後步上明星的二樓，喝一杯濃郁的咖啡，度過一個文學的下午。」

曾默默駐守在「明星咖啡屋」樓下長達二十一年的周夢蝶，由於舊書攤上有許多魯迅、巴金等當年被列為「禁書」的大陸作家作品，因此被愛好文學人士膩稱為「地下文學院院長」，又因為他的第一本詩集叫做《孤獨國》，也有許多人稱呼他「孤獨國國王」。今年高齡八十四歲的周夢蝶笑說，過去擺書攤時，常有年輕人請他上樓去坐坐，盛情難卻之下，他總是攤子一丟就跟著人家去喝咖啡，「未來明星再開張時，我會常回去，但不賣我的詩集也不賣書了，更不想固定時間去，免得別人費力氣來尋。」

簡錦錐透露，周夢蝶曾經因為長年在戶外看顧書攤，體力不支昏倒過好幾次，那份對文學的執著，讓他印象非常深刻，後來簡錦錐也常邀請周夢蝶到咖啡屋裡用餐或喝東西。這樣的周夢蝶，儼然成為了「明星咖啡屋」另類的精神象徵，也讓許多畫家例如席德進、劉秀美等人，紛紛為周夢蝶留下珍貴的肖像作品，台灣第一位人體藝術模特兒林絲緞，也是那裡的常客。

過去幾乎天天下午必定造訪「明星咖啡屋」、躲在三樓寫作的作家季季，遙想起昔日她和林懷民，在咖啡屋三樓以屏風隔開的小間裡各據一方，奮筆疾書、寫完後還會彼此交換讀的情景，頗有美好光陰不再的感慨：「現在要回去那裡寫，恐怕很難了。生命的情境早已經大不相同。」目前習慣在家創作的季季表示，「明星咖啡屋」重新開張後，她會抱著懷舊的心情回去走走，但要她再重返舊地去提筆為文已經不太可能。

其他如七等生、蕭颯等人，對「明星咖啡屋」的復業也感到高興，不過七等生也認為，這樣具有文學歷史意義的地點，要盡力避免商業機制過度入侵，也應該廣召年輕的、新一代的創作者前來，如此方能傳遞文學的香火，激盪出更新鮮、更有活力的文學氛圍。

店主回復舊時景，期待吸納新文人

在合夥的白俄人一位繼一位凋零辭世後，如今也已七十三歲的簡錦錐獨自主持「明星咖啡屋」多年，後來也堅持經營「明星西點麵包廠」，他說，這次想重開「明星咖啡屋」，主要是因為麵包店裡常有作家或藝術家回來敘舊的緣故。新開張的「明星咖啡屋」二樓重建了當年的原貌，桌椅、地板、牆面、窗框、樓梯均在符合今日的消防標準下，力求恢復舊時的景象，現在也供應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的道地俄式糕點。

而三樓原有六、七個隔間，過去常被怕吵的作家用來寫作，日後將會規劃設計成更為年輕化的空間，期待吸納更多藝術家或作家的新秀，讓眾人可以來此展演、發表新書或舉行座談。

特約撰述｜丁文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