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秋天」的重頭戲之一,是首度來台的以色列巴希瓦現代舞團。該團歷史悠久,孕育出許多目前在世界各地自創舞團的以色列裔舞蹈家,包含二○○五年曾來台演出《蠔華馬戲團》Oyster的另一以色列團體「平頭舞團」(Inbal Pinto & Avshalom Pollak),以及近幾年在英國竄紅的候非胥.謝克特(Hofesh Shechter)等人。
但這個早期以葛蘭姆風格出發的舞團,在歷經現任藝術總監納哈林二十年的改革之後,樹立媲美當代歐洲潮流的舞蹈風格,以寬廣的肢體語彙、音樂來源與舞台設計等,贏得世界各地觀眾的喜愛。尤其是納哈林自己大力鼓吹的嘎嘎(Gaga)舞蹈技巧,風靡了歐美年輕一代的舞者,成為繼芭蕾舞之外的另類新舞蹈技巧訓練方式。
《PAR表演藝術》雜誌特地安排筆者在納哈林於以色列休假期間進行越洋專訪,請他為台灣觀眾介紹他的舞蹈人生。談話過程當中,偶爾聽到他與現任伴侶日本舞者產下的嬰兒叫聲,不免替他為人父而感到欣慰。以下即是此次訪談的內容摘要。
Q:聽到你的舞團要來我們都感到很興奮,尤其我們北藝大的校友李貞葳現正在你的舞團跳舞。我相信這是您的舞團第一次到台灣來演出,是嗎?
A:是的,至少自我從一九九○年擔任藝術總監至今,我們還沒到過台灣。葳葳很幸運剛升上一團就有機會隨舞團在自己家鄉演出。
Q:據我所知你的父母有藝術背景,而你很晚才開始正式接觸舞蹈,是嗎?
A:我受的正規舞蹈教育訓練很晚,但是我不認為我很晚才開始跳舞。啟發舞蹈的事很多,不只是學校的正規訓練,包含觀察人們的關係,他們運動、跳舞的方式,甚至是日常生活例行事務的韻律。對正規教育而言,學校當然是很重要,但我在進舞蹈學校前還受了民族舞蹈和體操訓練,這些對我也都是很重要的。還有,我父母的肢體動作也很協調,他們很重視音樂,而我從小就受到戲劇、肢體動作與音樂的啟迪教育。
Q:請問您在以色列奇布茲(Kibbutz,公社)(註)的成長過程,是否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你之後的藝術創作?
A:每件事都影響之後的我是怎麼樣的人,每件事都形塑了現在的我。我五歲之前都在奇布茲成長,之後才搬離。那時我們被分配和同年齡的奇布茲小孩一起生活,這是很獨特的。我們一天只有三小時和自己的家長相處,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這段時間怎麼影響了我的世界,但離開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打擊,就像被迫和我親密的雙胞胎手足分開。那是很強烈的記憶,我相信這對我造成某些影響……
Q:請問您在創作方面的靈感從何而來?
A:成人之後,我對探索新事物很感興趣。在創作的過程,熱情與技巧是很重要的。我們感到好奇的是什麼?還有音樂性、動作語彙,所有的一切都仰賴想像的力量。我沒有一個所謂的編舞公式,我想是想像的力量支持我編舞。重要的是如何更深入的探索,藉此更貼近個人,發掘我們是誰、我們擁有什麼、我們如何做事、這故事是什麼,這才是有趣的地方。
Q:在你編舞生涯的不同階段,其間有明顯的轉捩點嗎?
A:沒有明顯的轉折點,而是一連串的沿革(evolution),這是一個長期發展的過程。動作和舞蹈創作能力的累積,編曲的發展、呈現方式的選擇、如何能清楚讓舞者理解,尤其是更快地理解……一切都取決於溝通能力。我跟他們一起工作時,即使是我自己的發展,也幾乎不會是我單獨在工作,而是關於彼此了解。我們長時間一起工作,這也讓我們的溝通越來越好。
Q:我看了你在美國紐約的Cedar Lake舞團擔任客席編舞家的紀錄片《失焦》Out of Focus片段,請問這跟你在自己舞團工作相比有何差異?比方在你剛剛提到的溝通方面。
A:這是個很好的例子。它們之間有很多的相同點和相異點,比方同一件事情,我很熟悉我的舞者,我知道他們的特質、在舞台上的能力與質地。對陌生舞者來說,我需要花更多的提醒和花更多的時間,但這是第一步,目的仍是為了達到大家一起完成的成果。
Q:這次你要帶《十載精采》Deca Dance來台灣,我們知道這個演出常選取不同的作品片段重組……
A:對,這個標題內包含了許多作品,最早的版本是在十年前發展的,至今我們仍根據不同片段重新編組。我們有一個組織的過程,即使是二十年前的作品,我們到今天都還持續演出、發展,所以我不覺得那是舊作,而是一直活躍至今的(current)舞碼。這像是一個遊戲,我們重新回味以前的舞碼,我們可能改變編曲、舞碼的順序、長度,甚至舞者性別等。
Q:我相信有時要重新演繹老材料很難,對我而言,以新想法面對舊的材料並不容易,你在其中有遇到任何困難嗎?
A:我們其中的一支舞是十年前做的,它已隨時間逐漸變化,跟首演不再相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我們透過這個過程不斷尋找解決的方法,看什麼是缺點、哪裡需要修改,而這會在所有的作品裡發生。我們以不停的改進面對這個消失的藝術。我想,若要讓它存在並保持新鮮感,就需給它理由,讓它有機會面對挑戰。這是我在面對舊作時的想法,讓它們存在當下,而不會像是在修理老東西;這能保持新意,不會讓作品變成凝結在時空裡老掉牙的東西。
Q:不同於當初創立巴希瓦舞團時所著重的葛蘭姆技巧,舞團現在的訓練方式以你發展的嘎嘎(Gaga)技巧為主,是吧?
A:在我的想法,葛蘭姆對舞蹈的貢獻,其技巧體系勝過其舞蹈創作。葛蘭姆技巧實在是無與倫比。我認為她的天分發展出一套適合她獨特身體的訓練技巧。即使嘎嘎看似迥異於葛蘭姆技巧,但兩者還是有很多共同點,像從核心肌肉群與骨盆區發動、並包含柔軟的一面與動物性的爆發力等重量的轉移。
葛蘭姆技巧有很多部分特別著重於風格,但嘎嘎重要的不是風格,而是探索,我想引導舞動的人去體驗更多關於肢體的敏銳度,去開發身體、關注自己的身體。嘎嘎強調的是享受自己的身體,這跟風格無關,而是對舞蹈的熱情、對律動的熱愛,而不只是技巧和舞蹈語彙。
Q:去年我在北藝大上過貴團前舞者阿卡迪(Arkadi Zaides)帶領的嘎嘎技巧工作坊。我的體會是嘎嘎著重體內的引導,而較不在乎外在的影響。
A:對,但除了內觀,也要注意外在元素。我所謂的「外在」指的是關注外在環境,不是看鏡子做出某種身體姿態,而是身體與外在元素的連結,像時間感、周遭的人、音樂、寂靜、天空、溫度等所有的一切。
Q:至於音樂的才華,為何你有時會以另一個藝名Maxim Waratt為自己的舞蹈作品編曲?所以你的另一個身分是編曲、音樂家?
A:在成為舞者前,我就受過正規的音樂訓練。音樂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我不是太常有機會發揮我作曲上的興趣,但我相當注重參與舞作音樂方面的決定過程。例如當我以Maxim Waratt的化名為我的舞作Max作曲時,對掌握整個作品的氛圍相當有助益。如今“Maxim”彷彿也有了自己的知名度、資歷、行程、限制,和未來生涯規畫。要是有任何的瑕疵,也可以找他頂罪!(笑)
Q:目前你同時擔任舞團藝術總監和編舞者,所以多以演出你的作品為主嗎?還是也邀請客席編舞家?
A:從一九九○年接掌藝術總監一職,我就有邀約其他編舞家和團裡一起工作。如今我們的資深團員莎朗.依爾(Sharon Eyal),五年前轉任為駐團編舞家,她直到一年前生完第二個孩子才逐漸退出舞台。目前舞團以跳我們兩人的作品為主。
Q:你自己還上台演出嗎?
A:非常少。偶爾才跳。我有一個獨角戲,飾演一個讓大家發笑的角色,我扮演一個穿著美麗洋裝與高跟鞋的反串角色。
Q:哇!真好奇,希望有機會現場看到!那麼未來你將如何繼續領導這個舞團?可否分享你們的計畫?
A:我目前大部分重心放在嘎嘎技巧的推廣,它是為了舞者和非舞者分別設計的,尤其是為了非專業舞者的人。我沒有特別的大計畫,我們按部就班地持續編舞,照顧舞者,自我挑戰、超越極限,保持開放的心胸,學習改變。
註:Kibbutz:希伯來文,意指collective community集體社區,以社會互動的理想模式,一起從事生產、消費、教育等責任與義務。
採訪|林雅婷
記錄整理|顏寧
人物小檔案
- 1952年出生於以色列集體農場。1974年加入巴希瓦舞團,旋即受瑪莎.葛蘭姆賞識,獲邀至紐約參加瑪莎葛蘭姆舞團。
- 接受瑪姬.布萊克、大衛.霍華等舞蹈大師指導,同時參與以色列現代舞團、比利時莫里斯.貝嘉的二十世紀舞團等大團演出。
- 在紐約與日本舞者梶原真理成立歐哈德.納荷林舞團,編舞風格蜚聲國際,巴希瓦現代舞團、奇布茲現代舞團及荷蘭舞蹈劇場等團皆曾委託創作。
- 1990年起擔任巴希瓦舞團的藝術總監暨編舞家,任內創巴希瓦青年團(二團),同時提出聞名舞壇、強化肢體動力與創造力的身體訓練技巧Gaga。
- 兩度獲頒紐約舞蹈表演的最高榮譽貝西獎(Bessie Award),美國舞蹈節於2009頒贈終生成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