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樂的宇宙裡，幾乎每20年即新星輩出，興奮地訴說著屬於自己的語彙。拉赫瑪尼諾夫（1873-1943）應該很難想像如今的王羽佳（1987-）在自己150周年馬拉松紀念音樂會中，一口氣演完所有協奏曲，穿著無比性感的禮服甚至舉行了一場大型實驗，記錄台上樂手及台下部分觀眾的心率，證實音樂的流動真能同步所有人的心跳！而貝多芬（1770-1827）、舒伯特（1797-1828）應該也很難想像在不到約莫20年後的蕭邦（1810-1849）於音樂上的想像是如此截然不同。花腔的迷人紋理成為可由鋼琴如詩似夢投射出來的歌唱，這在當時還與大鍵琴、擊弦鍵琴（Clavichord）相仿的早期鋼琴（Period Piano）音色上真的是判若雲泥，無法在同一個維度想像。
今年3月，一代宗師義大利鋼琴家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永遠地離開我們。他的驟逝，不僅令人錯愕、惋惜，更提醒著我們另一個時代的消逝。波里尼是1960年第6屆蕭邦大賽的冠軍，也是蕭邦大賽第一位非斯拉夫裔得獎者。他的得獎不僅轟動一時，得獎後的歸隱沉潛更是傳為佳話！因其沉澱修煉後錄製的蕭邦練習曲全集至今仍是難以超越的經典典範。然而，就如人工智慧ChatGPT，Sora的光速發展，鋼琴界人才代代輩出，我猜許多年輕學子可能已經不認識這位一代宗師波里尼，而更熟悉七、八、九年級代表生，甚至是千禧後的Z世代。如紀辛（1971-）、朗朗（1982-）、趙成珍（1994-）、任奫燦（2004-）等。
我時常在想，電影中預測的場景其實一一在現實世界中實現。蘋果於今年新推出的第一部空間運算設備Apple Vision Pro即還原了阿湯哥（Tom Cruise）在2002年電影《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中諸多場景，也讓人聯想起漫威的《黑豹》（Black Panther），在電影中人人高科技化地對著只存在於視線中卻在空間中不真實存在的螢幕點擊操作著複雜的程式。想到如此，不禁產生巨大疑惑，為何阿諾的《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系列電影，或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2004年的《機械公敵》（I, Robot）還不能帶給我們足夠深刻的警惕？現下人工智慧已能夠寫出比很多人更無錯誤的文章、甚至作曲、下西洋棋、創造影片，而這項技術還繼續飛駛發展中。若人們將同等的注意力放在音樂上該有多好。雖然各個世代對音樂的感受與觀點大相徑庭，但是古典音樂中那份大愛，不管是以幽默、優雅抑或是以諷刺，傷痛呈現都不減對世界的關懷，更沒有因為科技或是演算法而冷漠失真。
自1840年李斯特樹立獨奏會的典範、及孟德爾頌要求樂師們忠於樂譜演奏後，古典音樂的演奏格局便嚴謹地傳承下來。隨著19世紀下半葉錄音技術的開展，我們得以聽到拉赫瑪尼諾夫本人的演奏。不同於大家的刻板印象，拉赫瑪尼諾夫本人的演奏相當輕盈，線條流動靈動深邃，音程及和聲轉折在他手下都沁出令人心碎的情挑。1960、70年代起，隨著大家對國際大賽的關注，得獎鋼琴家成為如英雄般的偶像存在，如美國鋼琴家范．克萊本（Van Cliburn）在1958第一屆俄國柴科夫斯基大賽中奪冠，等同贏得冷戰勝利的民族英雄，舉國沸騰不已。同期的阿格麗希（Martha Argerich）、波里尼、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普雷特涅夫（Mikhail Pletnev）、阿胥肯納吉（Vladimir Ashkenazy）等也皆被樂迷奉之高閣瞻望、景仰。千禧年後隨著社群與自媒體的倔起，群眾要的似乎是更能與他們溝通且更平易近人的藝術家。朗朗、王羽佳、卡蒂雅・布尼亞季什維利（Katia Buniatišvili）或許皆因此發展出個人獨特的舞台表演及整體形象。
如今，我看到Z世代如任奫燦、劉曉禹、角野隼斗、麥凱萊（Klaus Mäkelä）等與上一世紀音樂家對音樂完全不同的感受，更看到前輩評委們對於音樂詮釋更宏觀的包容與欣賞。改變似乎是痛苦的，有時從不同角度看來甚至在當下覺得是貶值的，但是，若能認清自己的理想，在潮流中不迷失，或許這等改變就發生在無形之中，而奠定未來的定位。今年3月新加坡為了奪下泰勒絲（Taylor Swift）經濟不惜砸下重本，似乎對比著其他國家難為跨出舒適圈的魄力。而事實證明，新加坡跨出的這一步獲得了巨大的回饋。話雖如此，我也看到潮流改變的可怕，許多幼兒鼓勵性比賽中，愈來愈多新世代老師與家長為了得獎，給予學齡前幼童效果勁爆，卻對孩子長遠發展無助力的曲目。此等新曲目因較為吸睛，也漸漸變相地淘汰著比賽中對長遠學習有幫助曲目的選曲。
活在這個時代，但又不囿於這個時代，我想那些能夠至今讓人念念不忘的作品或聲音，就是走在潮流之前或是沒在搭理潮流，只聆聽自己聲音的人。因為他們知道，時代終將過去，潮流也是，他們是活在時代之上，是早已掙脫，或者無視這些束縛的藝術家。沒有人能保證在時代的洪流下該何去何從，但我想忠實自己內心的聲音，時間自會證實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