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4年,丹麥編舞家麥特.英格瓦森(Mette Ingvartsen)端出跨世代大作《滑板場》(Skatepark),這個全長75分鐘、挑戰全場表演者競速極限的現場互動演出,不僅在滑板專家的建議下,打造了一座能在傳統鏡框式舞台使用的專業滑板場,而這座獨一無二的環景式舞台更帶著它的工地圍籬和浪板,跟著整個劇組巡迴全球演出。
演出時迎接觀眾進場的盧森堡市立劇院(Les Théâtres de la Ville de Luxembourg),場燈全亮,迴盪著此起彼落的啪啪碰碰聲,吸引眾人目光的是左右來回、移動快速的青春潮男們,他們腳上踩著現代風火輪的各式滑板,左右舞台時下流行、閃著霓虹燈的移動式音箱,喇叭傳來節奏鼓點陣陣的音樂現場,一旁還坐著彈著電吉他和整裝待發的四輪溜冰玩家。近900席的大劇院(Grand Théâtre)現場座無虛席,男女老少混著闔家歡,觀眾看見一座巨大時髦、滿布塗鴉的滑板場出現在舞台上,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霎時間誤以為跑錯場地,宛如時空錯置。
滑板場成為時下的社交場,生活激發了編舞的靈感
12位玩家和舞者,各種膚色、身高、尺寸又混齡(11至35歲)的潮男潮女在台上競速、炫技之餘,更大膽地來回穿梭在鏡框外的世界,抓板、和當地的滑板人相遇碰拳、擊掌,一起唱著屬於他們的主打歌,各自追上幾個加速度,再來幾個豚跳、倒滑、跳轉到翻板,自在地跟著觀眾坐在台下吆喝著鏡框內的夥伴們,也不吝惜為他們鼓掌。兩位四輪溜冰女性表演者,猶如一片綠葉中的兩朵花,瞬時間躍上舞台,她們手持麥克風唱著嘻哈饒舌樂風的主題曲,隨著腳下輪子的重力加速度,玩家表演者與眾人的滑板速度馬力全開,伴著現場音樂重低音的節奏催落,高潮迭起的節目於焉展開。
《滑板場》是盧森堡市立劇院迎來2024╱2025年度節目,主打「青少年焦點」(Focus adolescence)的第一檔強檔節目。首演於2023年4月的法國國立昂傑當代舞蹈中心(Cndc-Angers),英格瓦森在訪談中提到,創作《滑板場》這個跨世代之作的起心動念其實源於她的家庭活動和個人經驗:多年陪伴她的兩個兒子去布魯塞爾市中心的滑板場Ursulines Skatepark溜滑板的親子時光,以及她自己著迷於四輪溜冰的青少女時期。身為母親又以藝術創作為業的英格瓦森,每一次造訪滑板場都讓她大開眼界,場中的滑板玩家在追求競速之餘,居然也同時能夠掌握各種(花式)動作的精準度,不禁讚嘆玩家們創造出令人歎為觀止的身體運動組合,以及其在空間中的各種流暢動作的背後是投注了多少的時間與心力,除了熱誠,還包括了不斷的重複練習和永不放棄的精神。
自首演起,《滑板場》每巡迴到下一站城市之前,英格瓦森和她的表演者們會請當地主辦單位協助,事先於在地舉辦公開的身體工作坊,目的是透過親身的觀察與交流實踐,在當地的社群創造除了觀演以外的連結和對話的場合,意在認識當地從事滑板、舞蹈等相關活動的時下年輕人和社團,以及理解他們的語言、身處的環境和當前的滑板文化發展。因此,每一場正式演出,舞台上除了原有的12位固定卡司外,通常都會邀請經由工作坊所認識的在地社群,視情況每次10人不等,讓他們能參與有互動設計的前半段演出,往往這些滑板人的參與都會引起在場觀眾的共鳴。
在運動中,反思公共性的劇場、公共空間的劇場性
以當代劇場的舞蹈創作和身體實踐反思社會議題見常的英格瓦森,曾於2019年兩廳院舞蹈秋天系列向台灣觀眾推介她的作品《高∞潮》(to come(extended)),該作探討性在社會權力結構下的關係和改變其結構的可能想像。畢業於比利時現代舞學校P.A.R.T.S.,並擁有瑞典斯德哥爾摩藝術大學編舞博士學位的英格瓦森,創作核心多與自身的生活經驗和社會觀察出發,其關照的場域從個人身體觀(如《高∞潮》),擴大到公共場域中既存的社會身體運動(如本文所述的《滑板場》),乃至於政治危機引發的全球難民潮等,作為創作者的她,藉由對於這些事件的觀察,試圖理解這些在事件中的人物所欲表達的聲音,或者理解促使這些事件生成的原因。英格瓦森也曾在訪談中自陳,藝術創作應不能自外於社會,必須透過創作表達與社會產生連結與對話,進而促動思考與討論。
始於1950年代美國加州的U板文化,一開始以陶土製的輪子與木板DIY自製追求下坡競速;來到70年末期,滑板躍上美國大銀幕,在主流電影的帶動下,美洲、歐洲與亞洲各地陸續蓋起一波波的滑板場。80年代,因諸多的社會因素,滑板反成了反傳統文化和爾後興起的龐克浪潮的崛起場景。當2020東京奧運首次將滑板運動列入比賽項目,2024年的巴黎奧運受眾人矚目期待再登場,也帶起全球新一波的滑板熱潮。而傳統定義的滑板文化,仍以男性為主,意即玩滑板的女性,相較之下不易取得等同的矚目和認可。不過,現在的當代滑板社群逐漸有所改變,也較常見女性為主要對象的滑板社群,例如布魯塞爾的bx_elles,透過親身實踐中加以運用對於公共空間如何具有新的用途開展出更廣義的理解。
追求自由,無所畏懼
在英格瓦森田調的過程中,她觀察到滑板人對於滑板場這個實體場域,可說是又愛又恨。一方面滑板的傳統來自於街頭,不是在為了溜滑板而精心設計過的地景環境而產生的運動;另一方喜愛的原因則是「終於擁有了一處自由自在的棲身之所」,可以將所有外界對於溜滑板所產生的噪音,包括前來取締的警察拋諸腦後。這樣兩極化的反應和觀點,讓英格瓦森更下定決心要在舞台上蓋出一座真實的滑板場。
英格瓦森期盼透過這個作品,反思自由與控制的意義,一體兩面的「滑板場」同時是反體制但也高度商業化的代表。從邀請在地社群的參與,設計互動的演出,到打破表演(被)觀看的法則,提供各種主從身分的視角轉換,讓觀眾席和表演區在不同的情境和時空下融合、分裂再重組,徹底顛覆身處在同一空間、同一時間點(表演者/觀眾),看見同一個滑板場的人,因而產生了新的見解。《滑板場》最終能觸發大眾重新觀看滑板場這個空間帶給當代社會的意義,以及它給予時下無論男女老少、種族、膚色和文化背景的各種社群,一旦進入滑板場,都能感受到自身生命對於追求自由的強大渴望,人類永不放棄挑戰自我,並且期待無所畏懼的自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