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滿大街的劇碼海報,街巷、河岸邊的精彩表演,人流如織的古鎮嘉年華……剛閉幕的第12屆「烏鎮戲劇節」再次將這座江南水鄉變成了巨大的文化引力場。來自10個國家的25部特邀劇碼,117個古鎮嘉年華表演,超過1357位演職人員參與了這場秋日的藝術盛宴。
然而,在這繁華景象之下,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卻在熱愛戲劇的人們心中蔓延。當玩偶小黃人IP形象在古鎮嘉年華中穿梭,當9小時的馬拉松式劇碼將普通觀眾拒之門外,當戲劇節的夜生活被盛大的音樂派對接管,人們開始疑惑:烏鎮戲劇節,究竟是在藝術堅守中野蠻生長,還是在商業浪潮中亂花迷眼?
烏鎮模式:極致精緻的美學悖論
烏鎮是中國文旅產業中最成功的商業化案例,它用現代資本和技術能力,把一個瀕臨衰落的傳統水鄉,打造成了無與倫比的精緻產品。烏鎮的統一營運模式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水準:收購所有房產,遷出原住民,以「修舊如舊」的標準修復重建。
「一店一品」政策杜絕了基層的重複業態,服務員、船工統一培訓之後上工,連影響空間流暢性的電線杆也被全部拆除。這種極致的管理美學,使遊客能夠獲得標準化的完美體驗,但也徹底犧牲了一個活態社區的草根性、有機性和真實性。
在烏鎮,所有驚喜都是被設計好的,所有探索都是在既定規劃路徑上進行的,但生活的真實感卻消失殆盡。這種物理真實與生活真實之間的悖論,正是烏鎮模式的根本困境。
戲劇節的十字路口:從藝術烏托邦到文化shopping mall
2013年,第1屆烏鎮戲劇節在忙亂中啟航。當時的烏鎮戲劇節是一個真正的藝術烏托邦,藝術家們出於對戲劇本體的純粹熱情,以戲劇為媒介進行交流。
12年一個輪迴,烏鎮戲劇節已從小型藝術事件升級為現象級文旅IP。從首屆只有6部劇碼,到第12屆有全球10個國家、25部作品,甚至承接長達9小時、需動用150餘位演職人員的戲劇「馬拉松」。
但隨著規模擴張,戲劇節的本質也在發生改變。早期還是藝術烏托邦,如今已發展成為需要被精心計算的「文化shopping mall」。
菁英與大眾的兩難:從「曲高和寡」到「流量至上」
烏鎮戲劇節創始人之一的孟京輝導演曾表示,選劇「無需考慮市場」,只用「當代戲劇美學的標準篩選」。從藝術家的角度來說,這種堅持沒錯,但當藝術的銳度與觀眾的接受度之間出現鴻溝,戲劇節作為公共文化產品的普及功能便開始面臨考驗。
有多少觀眾能夠看懂挪威諾貝爾獎得主約恩.福瑟的《暗影》?又有多少觀眾能夠耐心看完長約9個小時的《人類之城》?更令人擔憂的是,與在地文化產生連接的劇碼非常少,很多演出只是把烏鎮建築作為背景板,無法形成整體空間的深度互動。戲劇節正在失去其最初的魅力——讓戲劇與水鄉共生。
青年競演的規訓:野性創造力被標準化
青年競演單元始終是烏鎮戲劇節最富活力的部分,但近年來,青年藝術表達範式中的破壞性和野生的創造力,開始被慢慢規訓和同質化。
今年的青年競演作品,如《塑膠動物園》空有批判卻缺乏深度思考,《遊園失夢》更多呈現出一種戲曲程式的工整感,是在傳統套路裡的安全表達。青年競演單元需要警惕審美範式化,更需要鼓勵跨界和技術創新,保證其野蠻生長的空間。倘若讓烏鎮作為先鋒、探索、實驗作品的駐演策源地,持續形成孵化和推動力,或許才是真正滋養「野性」戲劇生態的關鍵。
突圍之路:回到民間,回歸初心
今天的烏鎮戲劇節,必須重新思考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文化載體。是繼續做一個精緻的文化樣板間,還是勇敢打破自己的完美形象,讓戲劇重新扎根水鄉生活?
12年一個輪迴,是結束也是開始。烏鎮戲劇節的下一個12年,需要的不是更高的知名度或更多的客流量,而是回歸那個「戲劇與生活無界」的初心,重新釋放出戲劇本該有的野性、草根性和創造性——因為所有偉大的藝術,從來都不是被設計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