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现代舞教学多以葛兰姆与李蒙两派的技巧为主。对于康宁汉技巧中,以脊椎为出发点并著重心智与肢体相互协调的特色,则较为陌生。萧静文是国内鲜少从事康宁汉技巧教学的舞者。她在此回忆十几年前,如何与康宁汉有第一次的接触,并进一步缔上「不解之缘」。
在中华舞蹈社结缘
我十几岁时,印象中的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舞蹈,是一个简单的跳跃动作,外加一部在舞台上的单车。一九八四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有一个舞团来到中华舞蹈社举行记者会,并作示范表演。当时的天气很坏,同时身著黑色西服的康宁汉与约翰.凯吉(John Cage)两人的出现,使得这阴冷的天气有了生气。从头到尾,只见他们俩坐在教室右边的入口处,不知为什么我总会把康宁汉想像为舞蹈史上的爱因斯坦。对我而言,康宁汉是一个想法、一个转机、也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看他的舞蹈表演,无法将前面的一段与后面一段连贯,当然我也没有这样想过。
过去来到中华舞蹈社的舞团很多,有日本的东方舞蹈大师神榞归逸、菲律宾的爱丽丝.瑞、法国雪兰舞团、旧金山芭蕾、澳洲国家舞团等等,康宁汉舞团和我所看过的舞团不同,那时我觉得他们呈现的方式很新,音乐很不同,理论想法很独特,但无法说得上喜欢。那次他们带来的作品《事件》,在国父纪念馆演出,开场时观众有八成,但在终场灯亮后,至少走了四分之一的观众。当时只觉得一些没有剧情的肢体在舞台上穿梭,加上使人无法忍受的前卫音乐,与舞蹈动作本身难有交集,「无法感觉」是观众的感觉。康宁汉常说不是人们喜欢的才是好的艺术作品,凯吉的音乐有人听了觉得他是天才,也有人认为它根本就是噪音。人们的喜好不是他创作的重点,这也就是他与人不同之处。
离鄕背景以追随大师
我的好友Elliot Caplan那年也随团来到台湾,他的工作是专为康宁汉本人与舞团作品作影片记录。在他的鼓励之下,我决定去认识这一陌生的舞蹈技巧。一九八四年的初夏我来到美国的洛杉矶,那里正举行著一九八四年世界奥运,当地人们的喜悦与热情有如加州阳光一般的耀眼,彼此所谈的话题总是落在那些知名的奥运明星,全城集中精神,有如去年年底的台北市市长选举。记得是七月吧,我到纽约正式开始我的舞蹈训练课程后,西部的世界奥运似乎离这里很遥远了。格林威治村有如约翰蓝侬的一头散发,摊在盛夏的酷热里,无法动弹;教室外有几人裸著身子,作日光浴。
康宁汉舞蹈学校座落在纽约曼哈顿下城西边,教室在大厦的顶楼,影片视听图书室、行政工作部门等等各在不同的楼层,顶楼教室的外面往西边看,隔著哈得逊河是纽泽西州,往北望去是帝国大厦,一幢幢的大楼,在黄金般的夕阳下美丽极了。在那里我感觉自己很平凡、同时也很满足,我的课程通常在傍晚,美丽的夕阳在几个动作间变成了月亮,在那没有爱情与亲情的生活里,我与大自然成了好朋友。
舞团的经理麦可和几个工作人员都是犹太人,所以我很自然地把他们当作一个组织严谨的犹太团体,自己有如置身在西方的日本一般。来自华盛顿州的康宁汉,于一九五三年成立了自己的舞团,作品经常在户外及一些公共场所演出,例如在剧院前的广场、博物馆的大厅、体育场等,如此一来,与观众的距离较近、表演形式也自由多了。舞团在纽约正式舞台演出已是一九七七年以后的事。十年前,他的男舞者也开始穿起裙子,不再祇是单调的紧身衣。
値得一提的是,他的作品与时代背景、环境常常有关连,合成电子音乐、电脑、氢气球等时代科技产物不时地在他的作品里出现。他强调动作就是动作的本身,按「机率」(chance)的编舞方式,把舞蹈艺术带到史无前例的重要地位,为舞蹈艺术开启另一个发展的空间;舞蹈不再被用去传述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或是仅依赖既有的音乐。
回忆当时的上课情形,人数约在五十至七十人之间,而学生来自不同的国家,其中法国人特别多,东方人总是一、两个。记得有一位名叫Tom的乐师,在一堂课中同时使用多种不同乐器来伴奏,有时吹笛、有时唱歌、有时弹电子音乐、有时弹钢琴、当然有时没有声音,在一旁也跟著跳我们的动作。美丽的夕阳正雕塑著我们的肢体,伴著我们舞蹈技巧的学习,努力寻求每一动作的准确性与肢体空间的可能性,「美」在此时已被「单纯」所取代。
大体而言,康宁汉的舞蹈训练课程与芭蕾上课情形相似:没有扶把的室中定点练习、室中流动性的动作组合、高度跳跃训练等,但康宁汉动作以背脊为出发点,而芭蕾比较注重腿部的技巧练习,表现方式当然大不相同。康宁汉不去讲述感人的故事,也没有耀眼的服装,动作是在于强调动作本身,要你去看舞蹈,而不是感觉舞蹈外的事物。
在台延续康宁汉的技巧教学
我已经不记得康宁汉的声音,权威使他甚少使用语言,欢喜时只是淡淡的微笑。凯吉偶而会来教室看看,两个老人为艺术奉献一身,水晶般的眼珠显出他们超乎常人的勇气,老迈的身躯透露出生命的尊严。
回来台湾这些年我一直从事康宁汉的技巧教学,当然教学的方式也与原来的有所不同。有一次一位自称是舞评的人,写评论说我的作品根本不像康宁汉。是的,我不想作康宁汉的影子,也不想当蔡瑞月(我另一位老师)的代言人,我得到他们技术上的传授,并以他们工作的认真态度与对艺术执著的精神为榜样,但我不会一成不变地模仿他们,就像我以为舞蹈家韩佛瑞的爱徒荷西.李蒙太「韩佛瑞」了一样。今天我在舞台上看到了许多玛莎.葛兰姆,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而我个人也不想太早去确立什么风格,这样那样的形式我都愿意去尝试。
康宁汉舞团曾经来过,静静的台湾不曾激起任何涟漪;十年后他们又将造访,当他们渡过海峡折返时,台湾是否依然静静的……?
文字|萧静文 萧静文舞蹈剧场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