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虽然国内观众并没有直接受过方法演技的训练，但一定看过接受方法演技训练过的优秀演员演出的电影。

奥斯卡两届影帝艾尔帕西诺、劳勃狄尼洛和两届影后梅莉史翠普都曾接受过长期方法演技的培养薰陶，而终能成为动人灵魂的演技派演员。

国内坊间早已出版的《尊重表演艺术》的作者乌塔．哈根（Uta Hagen）也是名震世界的方法演技的发源成长地──演员工作坊（Actor's Studio）的永久会员，书上所用的表演练习和概念都属于方法演技的范畴。

从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出发

「方法演技」顾名思义，就是以合乎心理、生理经验的实际方法，来达成表演不同角色的经验的目的。

它的创始人是俄国莫斯科剧院的名导演、演员史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i），他在导演契诃夫的戏剧《海鸥》、《樱桃园》时，感受到新的自然主义戏剧，需要新的表演方式才能完整表达，于是开始潜心硏究表演的心理过程、方法和技巧，最后终于完成了他独特的表演体系。

晚年他将它们整理成书，精髓之处尽在《演员的准备》《角色的建立》和《角色的创造》三书之中。三〇年代美国的一群演员、导演和剧作家，开始对史坦尼的理论加以硏究、运用，使史坦尼的理论成为美国现代剧团学院最普遍采用的演技训练体系──「方法演技」。

他们并成立了「团体剧场」（Group Theatre）来实践方法演技自然肖真的理想，也成立了不对外公开的演员工作坊，让全世界最优秀的演员在里面得到练习和互相观摩和批评的机会。

至今，它仍屹立不摇于纽约西百老汇区四十四街上，仍然是最优秀的演员最向往进入成长观摩的「圣地」之一。而方法演技直至当代也仍可称为是美国戏剧、电影、学院、表演工作室的表演训练主流。

许多美国一流戏剧家的作品，如：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街车》、亚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和尤金．奥尼尔的《长夜漫漫路迢迢》，这些著重心理写实和角色刻划的写实主义作品，也经由方法演技的演员的精采诠释，得以深入人心、脍炙人口。

总之，方法演技深深影响了三〇至六〇年代的美国戏剧、电影界，举凡剧作、导演、表演方法和训练方式都受了方法演技的洗礼。至今，方法演技仍可称是美国最普遍使用的表演方式。

但是，也有许多良莠不齐的「方法演技」演员于焉产生，许多对方法演技的误解和成见也由此而生，许多人误以为像马龙．白兰度扮演《欲望街车》里的史丹利一样口齿不淸、咆哮狂暴就是方法演技，或是专心作一个表演练习，如：想像自己很热、或是需要很多时间空想来准备角色等等，这些听来如笑话般的误用，有时就被误认为是方法演技。

其实这些误解，都是因为对方法演技的内容和训练认识不淸所犯的错误。显然，我们必须深入探讨方法演技的奥秘，才能正本淸源，还方法演技一个公道的判断。

符合现代心理学理论

其实，方法演技是一种非常符合现代心理学理论的表演方法。以下我们将针对演员的准备、排演和正式演出三方面，来深入探讨方法演技的内容。

演员的准备工作又可以分为两方面来硏究：一是演员的训练，二是针对一个特定演出剧本或制作的准备。

首先我们就先来了解一下方法演技的训练内容，它包括了：放松练习、观察练习、感官记忆练习、情感记忆练习、假如……练习、互动练习、目标练习、情境练习等等，以达到训练演员运用自我的经验和想像力来创造真实独特的角色的目的。

1.放松练习

放松练习是方法演技的第一步，演员可以或坐或躺在椅子上或地板上，把眼睛闭上，从头到脚彻底地放松。测验身体各部分是否真正放松的方法，是将各部分的肌肉逐一紧缩然后放松。在放松时可以吐气及抖动肌肉，确定它已完全放松。

每一个身体的部位：头、脸、颈、肩、手、胸、腹、臀、腿、脚都应完全放松如闲置的悬丝傀儡一般无重力地往下垂著；除了身体的全部释放，心理的完全卸防和淸涤也很重要。演员必须可以自由说出心中的话。

若是有强烈的情绪：如愤怒、悲伤、欢喜，也可以用声音或哭或笑将它们发泄出来。重点就是把自己倒空，完全放松，身心都归于中立的原点。

只有回到或接近这个原点，演员才能抛开来自生活中的各种限制，自由无碍地创造另一个人──角色的生命、身体和心灵。

这个训练的运用方式，就是排演或演出前早到二十分钟，自己作好放松练习，也安静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准备接受创作上的挑战。演员在生活中，最好能每周作一次放松练习，使身心都能常保开放自由的状态。

2.观察练习

观察练习就是训练演员敏锐的观察力，演员要在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十秒钟内说出对不同人不同程度的观察。

譬如：在十秒钟的观察内，演员可能看到：如莲雾状的脸、咖啡色头发、绿衣服、红背包、蓝书夹、浅蓝牛仔裤的十八岁女孩起身准备离去等等。这个练习可以加强演员的观察能力，充实演员的角色资料库。

有时演员也要模仿被观察者的姿态、动作，或为他或她编一个小故事。如此既可以丰富演员的姿态语言，又可以增进他（她）们的想像力。

3.感官记忆训练

感官记忆练习是透过重新经验他日常生活中的感官经验，使演员经由潜意识进入另一种身体和心理的情境中。

例如：演员要运用情人惯用的香水，来创造一种非常陶醉魅惑的情绪，演员就实际地以想像创造出闻到香水的感觉（不能使用真正的香水）。

这时演员要注意，不要用意识强制灌输香水的意念，而是用鼻子的嗅觉、眼睛的视觉，来重新建构起对香水的记忆和情感。不断地以鼻嗅，以问题追问自己：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摸起来什么感觉？闻起来什么感觉？带给我什么情绪？等问题来澄淸，并重现这个感官记忆的实质。

这样进行约莫十至十五分钟后，演员即可淸晰地感觉到那香水的味道，和香水给他的特殊感觉。也许就是他所想像的陶醉魅惑，也许会有一些别的感觉、发现。

透过感官记忆的重现，演员宛如魔术师般的可以出入各种不同的情境感觉。这完全要借由训练有素的想像力，演员才有办法去重现生活中各种不同的感官经验、体验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等不同的强烈或细腻的感受。

这个训练要求演员作练习时，要完全放松，要相信自己、不要怀疑，不要分心也不要太用理性思考。让潜意识中的感官和想像力，好好地带领你坐著情緖的云霄飞车，冒险遨游于无涯的心灵世界。

有一个办法可以测验重现感官经验的真实与否，那就是当你在想像的过程中有感觉时，就发出声音、非语言的一连串的声音。有时会是悲伤、有时会是害怕等等情绪，声音比语言容易直接表达情绪，不致转换成理性思考。接著演员可以运用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来表达他感受到的情绪。

藉著「感官记忆练习」，演员可以在短时间进入他（她）所需要进入的情绪中，完成剧本或戏剧情境中对角色的情緖要求。只需要平常细心体验生活中的感官经验，勤加练习，就可以呼风唤雨，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成为名符其实的情感魔术师。

4.情感记忆与感官记忆训练

接下来的「情感记忆练习」和「感官记忆练习」息息相关，都是方法演技的基本功，也是优秀的方法演技演员常常使用的法宝之一。

顾名思义，「情感记忆练习」就是重现演员个人生活中的情感事件所造成的影响：如愤怒、哀愁、痛苦等，使演员能运用他的「情感记忆」来使他自己进入一种情感状态中。

当演员要呈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时的悲痛时，演员可以在准备时运用「情感记忆练习」，来使她进入悲痛的情绪中。如：她运用记忆中丧失相处十年爱犬的心痛经验，来准备丧子之痛的心情。

练习的实际操演过程，也是透过第一手的感官经验，来重现当年的情感经验。演员可以追问自己：我看到什么？小毛可爱的鼻子变乾，小毛不跳不动了，我听不到小毛的叫声，小毛的身体变冷变硬……窗外太阳很大，我的手是冰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令人惊讶的是，演员常记起许多被遗忘的细节，这一切可以丰富她（他）所创造的角色的生命。

一些可以尝试的情感记忆练习：如初吻、见到仰慕已久的人、考上联考、第一次出国、离开家鄕、亲人的去世等等，成千上万的人生经验等著我们去一一重新回味，丰富我们的人生和表演生命。

但需注意的是，演员应避免选择在他个人生活中还未有能力处理的重大感情事件，以免发生危险、崩溃。

5.「假如……」训练

「假如……」练习也与前面各种训练相类似。现在要演一个很焦虑的人，就用一个「假如我明天就会破产，没有一毛钱可以活下去」的练习来准备。把自己放在这个令人十分焦虑的情境中，准备五至十分钟。

上台以前就已经十万火急了，上场后，自然十分入戏地进入角色，无法自拔地焦虑起来。

这其中的巧妙都要靠演员「四两拨千金」、「以一当百」的想像力，和深深相信「假如」就是「真的」的强烈信念。

了解角色、关系、处境

在演员的准备工作上最重要的就是选定角色作为目标（objective）（运用「目标练习」）、了解角色在剧中各景所处的情况（given circumstances），和其他角色的关系以及角色内在心理、背景、个性和外在身体姿态的特征习惯（charac-ter）。

目标练习是要求两位演员，选定对演员本身有切身重要性的两个相反目标，如：一人要借钱给重病的父亲治病，另一人一定要掌握住手上的余钱，以防生意倒闭急需周转，因为两人都有性命攸关的目标，都宁死不肯放弃，对演员来说就有很大的「坚持达成目标」的训练意义。

戏剧的本质就是冲突，没有强烈的需求，就没有强烈的戏剧张力可言。经过对剧本的详细硏究，演员初步决定了角色目标、所处情境和内在外在的个性，进入排演阶段以后，就开始试验他所做的上述选择，以及保持与其他角色真实生动的互动关系。

方法演技的精神是即兴（im-provisational）及不事先计划，要求演员能达到身历其境（in the moment）的真实自然境界。所以排练时，演员可以运用前面所述的各项方法、练习来尝试他的表演选择，以及他和其他角色的互动关系，与导演和其他演员共同塑造角色和整体故事的生命。

排演即是一连串发现和惊奇的过程，即使开始演出后，每天的演出都随著演员的体验、不同的角色互动关系而有著些微的变化。所以真正的方法演技的演出永远是灵活生动、永不固定僵化的，永远都在发现角色和戏的新面貌、永保表演的鲜度！

心理分析／感官／情感经验

方法演技其实就是这样一套根植于心理分析、感官、情感经验的表演体系，它一方面非常地科学、实用、有趣、一方面又极富有想像力、直觉和创造力，它的理论和方法并不神秘。它的发明就是为了解开表演的神秘面纱，了解表演的身心变化过程，可是使用它的主人翁──演员的心灵却是神秘奥妙的，就如同每个人的心灵一般。

正因为人类的精神面貌如此繁复多变，要呈现人类灵魂的演员，更需要兼具理性和感性的方法来捕捉人性。方法演技正是这样一种尝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应该学习到正确运用它的方式，使它能帮助我们创造更美好的戏剧艺术，而不要过度神化崇拜它，视它为唯一的无上戏剧法门。或是，因不肖演员的误解误用，或是心灵脆弱的演员因不当使用方法演技，而「走火入魔」陷入疯狂，就视方法演技为畏途或是险路。

其实，方法演技是众多表演途径里的一条坦途，但是它不是表演的唯一途径，更不是表演艺术的全部。它最珍贵的地方，在开启了我们使用自我的生命经验和全部的身心，来表达人心和人性的美丽和奥秘的创造之之门。

方法演技也可以视为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它让你（妳）去欣然接受生活中所有的经验，因为它们都是你（妳）创造的泉源，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充满著惊奇和新发现！

 

文字｜王婉容  美国纽约社会新校导演系硕士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