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诚渊的舞作将亲身经历的点滴串联，并将感受拚贴成《中国风、中国火》的浮世绘图，反映港人何去何从？
《中国风．中国火》
4月25-27日
国立艺术学院舞蹈厅
「幕起，舞台上京戏唱腔的乐声中，著白色长裙衣袖中国服的舞者们，集中在舞台中心，各自揽镜梳粧，缓慢轻柔动作中，忽儿一个个抖颤，突受惊吓似的站起亮相、观望，而后又没事般的坐回原位，持续著原来梳粧的动作，好似沈静中刹时被外来的刺激而惊醒的个体……」
香港城市当代舞团曹诚渊的舞作《中国风．中国火》，一场「始」于中国情、「终」于中国结的舞蹈表演，就如许多知识份子一样，对自身所处的环境有著敏锐的感受性和使命感。曹诚渊自称是个正宗香港人，从小所接受香港政府规定的中文学校教育，在小学历史课程中，从未学过一九一一年后的中国历史。而当父母亲替他申领一本英国属地公民护照，便无可逃避的是个二等英国人而非正式中国人的残酷事实。一直以来，对于未曾有过「国家」的他来说渴望拥有「国」和「家」的骄傲，却被经历过遥远的「六四」所惊吓住。当面对「九七」的贴近更迫使他认真思考自身和周遭的许多关系。尤其自一九八〇年以降，舞团赴大陆的演出及一九八七年以后更直接工作、生活在那一块「中国人」的土地上，十几年来所见所闻、亲身经历的点滴，串联成关切，并将感受拼贴成《中国风．中国火》的浮世绘图。
不协调的动作凸显政局的焦虑
〈苏三起解〉的传统唱腔时隐时现贯穿整场的演出，与强劲节奏、具有现代意识的中国摇滚乐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组合及强烈对比。当琵琶音乐承前启后的转换时，独舞者以中国武功加爵士加秀场舞步，并掺杂著现代的舞步，呈现不同质地动作的组合、动作语汇的不协调衔接，洽如香港五〇年代后的殖民文化──不中不西、怪异而突兀的特质。而今改革开放中正値此新时代冲激下的大陆，是否有著类似的面貌？当全体舞者脱下身上的中国服，一一交给舞台中光头、赤裸的舞者手中，一堆旧有文化的包袱压得她必须带著沈重的脚步而行。
〈北京时钟〉轻快的流行乐中，舞者们群集成一条观光路，昻首细步、左右盼顾著由共产主义让给资本主义的路，计划经改后城市内建盖起的一座座高楼大厦。舞者脸上呈现由新奇、崇仰到疑虑，几个冲离群舞的独舞者技巧圆融、动作流畅、结构简洁、对比淸楚，却喩意深刻。
具政治意识型态的红巾双人舞中，俏皮女舞者把玩手中红巾。红色是传统中国惯有的象征，亦代表现今当权的共产政体，它主宰著中国人民，引领著被傀儡化的男舞者（香港表征？）。被红巾覆盖的男舞者反应出港人对九七回归中国的疑虑及不安，中共往后带领港人何去何从？
编舞结构与中、港环环相扣
一束光洒在舞台后方，局限了舞者的伸展空间，以节奏速度的累进、反复地拍击著身躯，形成速度的激进，将观众情绪带到最高点，继而是乩童般的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抖动不止。
三人舞间彼此穿梭构成流畅的造形及肢体语言，如果不舞以载道的话亦是一段可看性强的三人舞。换场，舞者揽抱著塑胶空罐，在观众席中敲击著沈稳有律的节奏，有如打更报时者。一队人马沿著观众席一路徒步绕至舞台，同时赤裸、光头的独舞者却身披挂满保丽龙便当盒及空宝特瓶，控诉著大陆人民公德心的缺乏，警示著物质文明所带来的环保忧虑，将来势必付出大的代价来弥补。舞者步伐简单而沈重，横越舞台简洁有力。
笔者曾好奇地问编舞者，为何不使用实质脏乱的垃圾道具？曹诚渊笑答：希望同时暗喩著大陆的改革开放及民心是纯净，对它的期盼及向往，可是实质上它却是一堆垃圾、美丽的表面政策而已，极具讽刺及隐喩，是一段严肃而效果良好的转折。尤其夹在吵杂、喧闹的摇滚乐强烈对比下，是一巧妙的编排。
男性双人舞，也不似一般涉及同志议题时，以软调或罗曼蒂克的内省方式呈现。相反的，却以力度及相互抗衡来诠释另类看法。同志们在那样的环境中，无法袒裎、被认同，他们只能掌握住有限而珍贵的时间、空间，用一种与时间竞技的心态进行抚慰与濡沫相融，连最柔性的感情表达也必须如竞技般的心态来争取。正暴露著改革开放中的中国犹是处处充满有形、无形的斗争及暴力。
末了让曾经奔放、狂野的舞者们穿回中国服，又回到开场的原点，并由椅子环绕著，那不是更逃不出去了吗？编舞者想要返璞归真的原意，无形中透露的中国结早已深深植入。
这是一场丰富而多面，令人深思的演出。十几年前观赏曹诚渊的舞作时，只觉憨直、拙劣的编舞手法及肢体语汇。时隔十几年的充实、历炼，在艺术上的成长，显现圆熟而巧妙的说服力，是不能同日而语。
文字｜郭美香 普陀舞团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