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身为一个艺术家,有必要亲身去了解其他人,或者说,大多数人的问题和生活。于是,我决定出外作家庭访谈。──莎夏.瓦兹
德国莎莎请客舞蹈剧场《太空人巷》
2月14〜17日
香港演艺学院戏剧院
这是一个难得放晴的冬日午后,我和德国新锐编舞家莎夏.瓦兹(Sasha Waltz)相约在香港歌德学院主席为德国艺术家举行的餐会中碰面。但这数十人穿梭来回的派对里,怎么也寻不见她的身影。原来刚作妈咪的瓦兹,为了宝宝怕吵,乾脆避开喧哗的人群,在庭院里享受亲子之乐呢!而孩子的父亲,也是舞团团长约翰.山迪(Jochen San-dig),则在一旁兴奋地用V8记录心爱妻儿的一举一动,弄璋之喜尽形于色。为完成访问而打扰这甜蜜家庭的温馨时光,未免有些不知趣。身为外人的我,就在异样目光环伺下,尴尬地展开了与瓦兹的对谈,而微妙地,话题竟还是从「家」开始。
空间决定人类社交行为
我曾经看过您的旧作《旅行纪录三部曲》Travelogue-Trilogie,分别以厨房、浴室和卧室为主题,这次展演《太空人巷》Allee der Kosmonauten的舞台中心变成客厅,而据我所知,您去年的新作《两地》Zweiland则走出室内,将场景换成街头。这让我忍不住想问,究竟是什么使您对人与空间的关系如此著迷?
就空间的形成而言,《旅行纪录三部曲》与《太空人巷》略有不同:在《旅行纪录三部曲》里的空间是具体的,我根据自己的意念重建了这些空间。我认为空间决定了人类的社交行为,而如何经由舞蹈来领会此事,对我来说是个很有趣的课题。
《太空人巷》的素材则源自真实的家庭访谈,以及那些我亲眼所见的空间。由此,我确切地了解到这些人的家居生活中心在客厅,而一切的互动围绕著沙发进行。但在处理手法上,《太空人巷》的具体空间感却经由萤幕的虚幻影像构成,舞者所使用的仍是一个开放的舞台空间。尽管如此,透过肢体的表达,观众仍能意识到不同的情境与区位变化。
场所于人是重要的,我相信在不同的地点,比方说现在我们所处的花园和屋内的派对里,身体诉说著不同的话语。而这也带给我不同的灵感,(她神秘地笑)像我在浴室与旅馆房间里所作的幻想,就很不一样喔!
我的父亲是建筑师(难怪!我忍不住「哦!」的一声,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我可说是在空间观念中成长,这也许是我对这种事特别敏感的原因。
《旅行纪录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差二十分钟到八点〉Twenty to eight,或许跟《太空人巷》有点像。〈差二十分钟到八点〉的发展主题是厨房,那是大伙儿共聚同食的所在;跟客厅一样,它是某种社交场所。不论你愿不愿意,私人与公共空间在此神秘地交汇著。
家家户户的小小祭坛
谈谈这次《太空人巷》里运用的萤幕影像,这是您以往作中未见的尝试,对吧?
是的。这些影像很重要,它使表演空间维持开放,而同时又保留真实感。我造访过的那些东德国宅,不但建筑物外观每栋都是一个样,就连内部格局也如出一辙。在这些没有特色的空间里,萤幕上出现的那些小东西,像蕾丝桌巾、玩具摆饰、花瓶等等,就成了他们赖以表达自我的媒介。那些东西呀,套句影像导演艾略特.柯普兰(Elliot Caplan)的话,根本都是不値钱的垃圾,但那些居民可把它们当命根子似的宝贝著,更以此为傲。那些物品不但意味著个人性格的表征,同时也营造出某种自己家里才有的安适感。
我想,这种想法是不分区域阶级的吧!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呈现这些东西之于人……嗯……该怎么说好呢?好像家里的一个小小祭坛,对,差不多是那样。
也许是因为制式的空间里没有人味,所以住户才想要藉著物品来拥有一点自我吧?
对,妳的说法很接近了。但有趣的是,即使人们努力地透过各种家具摆饰表达自己独有的个性,结果大家选的还不是大同小异。
可能是因为格局的限制吧?
也许吧!但个人的选择还是占大部分。
拜访隔壁邻居的陌生国度
为何在《旅行纪录三部曲》之后,会想沿门挨户地去作实地访查呢?
当时我已厌倦整日待在排练室里。周遭的朋友都是圈内人,就连我住的区域都是住满艺术家、自成一格的封闭社区。我认为,身为一个艺术家,有必要亲身去了解其他人,或者说,大多数人的问题和生活。于是,我决定出外作家庭访谈。
那为什么会选择前东德的Groβbausiedlung这个特定区域呢?
噢!因为那些高楼都长得一样,方便作比较。还有,像这种制式建筑群各国都有,香港有,我想台湾应该也有吧!
访谈过程中,有遇到困难吗?
刚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愿意接受访问。我真的是一家家地逐户敲门,面对那些「妳想干什么?」的怀疑眼光,耐心地解释我的来意。我有一度沮丧极了,不断自问干嘛没事给自己找碴,但最后觉得一切都是値得的。这些经验为我开启了全新的视界,就像造访某个陌生的国度一样。
整个访谈历时多久完成?
光是实际访问的部分,就花了将近三个月。加上前期的准备作业和事后的资料与影像处里,零零总总也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编舞的工作是在这整件事完成后才开始的。
您似乎喜欢与各种国籍的舞者合作,但我刚才和其中一位最近加入的罗莉.杨(Laurie Young加裔华人)聊过,她说,即使如此,最后的成品还是很德国?
的确,要这些异国舞者对一个很德国的题材有反应,是蛮奇怪的。排练《太空人巷》时,我要他们回想与自己家人共处的时光,每个人也带了自己的童年写真和家族相片来;借此,舞者们找到自己与这个作品连结的管道。当然,这些素材还是由我来挑选和感受,再透过我的编作重现。
至于舞者……我真的没有依照什么文化观念来选人。我只想和自己和得来的舞者合作,只是不巧他们都不是德国多少都有些共通之处吧!毕竟,我们本人。
我想,不管是哪个国籍,对家庭,或者像《太空人巷》,对起居室的记忆其实质上并没有太多不同,不过是人罢了;是人就有类似的弱点、困难……。
对,正是如此!我想,人们一定可以从舞台上的呈现找到可以认同的部分。透过舞蹈这种特殊媒介,作品所能传达的恐怕远大于创作者的原意,因为它不像语文拘泥于字义,舞蹈为观众展现的是自由开放的空间……。
这意犹未尽的空间漫谈,终于因为小宝宝的哭声而不得不告一段落。非语言的力量之强,这不又是一大铁证吗?
文字|黄琇瑜 伦敦城市大学艺术评论硕士后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