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期打游击战般地接case演出,到现在公司、工作室的出现、专业科系的成立,在分工愈细的情形下,台湾剧场的技术工作者的生态也有了改变。
每一场成功的演出,背后都有一群默默工作的人,他们隐身幕后,习惯以全黑装束在剧场工作,从不被观众看到,也不可能站在台上接受喝采;他们推动演出、将一切抽象概念具体实践;他们是剧场中的技术工作者,在台湾的表演艺术界,他们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什么是技术剧场?
介绍台湾技术剧场现况之前,我们必须先对何谓「技术剧场」(technical theater)做一个介绍。资深剧场设计师聂光炎表示,广义来看,除了编导、演员以外的部门都泛属技术剧场,甚至设计者也被纳入其中;而若以工作内容划分,「技术剧场」则可以分为「技术管理」(tech-nical management)与「技术服务」(technical services),前者比较接近所谓的舞台监督(Stage Manager)、灯光技术指导(Mechani-cal Engineer)、舞台技术指导(Technical Director)等职务所负责的工作范围;后者则包括各部门的技术执行人员(crew),他们的工作是依舞监的安排,执行技术工作。
因为工作性质、生态环境的不同,从事剧场技术的工作者便和团体有不同的互动、工作模式。目前大部分的团体因为没有技术部门的编制,所以和技术人员的合作主要是以一个制作为单位,每一次的合作对象不一定相同,完全依照彼此的默契、档期安排及经费为考虑理由。
一般演出在制作前期,主要是导演和设计者会一起开设计会议,之后团体会找一位舞台监督,舞监从制作会议开始参与,了解制作的技术需求后,开始找技术人员、敲定工作时段,通常负责执行的工作人员都是在装台时才进入剧场工作。有的团体直接将演出制作及执行部分委托给技术公司或个人工作室,由公司的成员负责制作部分或演出执行部分。大部分的团体对于「技术指导」的工作范围及权责认定不一,通常团体会视演出的大小、困难度,来决定是否需要技术指导。而如果是大型艺术节,面对一系列的演出,在技术方面就必须及早规划;宜兰国际童玩节、台北艺术节技术统筹黄祖延表示,在艺术节确定演出团体后,就必须开始和各个团体针对技术部分进行沟通,除了让团体知道有关场地的一切资讯外,也要确定每个团体在技术方面有什么不同的需求,双方经过沟通之后他便开始规划及安排。由于艺术节碰上表演艺术界的旺季,因此他必须事先提早和国内剧场技术工作者敲定档期,不过通常人手还是不敷使用。
「默契」空间大、保障少
因为早期表演场地的使用时间有限制,大部分的剧场有固定的休息时间,通常是中午或晚上的用餐时间,至少一个半至两个小时,团体的工作人员在休息时间是不准使用舞台的,因此技术执行人员的工作时间是以时段来计算,费用则是依实际工作时段来计算;通常一个时段是四小时,一天分三个工作时段。目前时段费的行情约为六百至八百五十元不等,行情的设定多以工作者的身分(学生、业余或职业)、工作能力、资历为主要考虑因素,不过并没有一定的标准或公定价,大家都说「这是一种默契」;所以当团体碰到没合作过的工作人员,时段费的多少便只好四处打听。设计者、舞台监督、技术指导等的工作费用并不以时段费来计算,多以整个制作来谈,而工作费用的「默契」,除了工作者本身的条件之外,有时还依照制作本身的经费多寡做调整,因此,当团体预算不够时,便会出现所谓的「人情价」。
这些不隶属任何单位,有演出档期时才有工作的技术工作人员,也就是所谓的free lancer,占技术剧场从事者的大部分,尤其是从事设计的工作者几乎都是free lancer,也因此,他们的收入多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而剧场演出又有淡、旺季之分,各有让技术工作者为难之处:在淡季可能二、三个月一点收入也没有,旺季时却又是到处奔波轧演出,甚至一些没有剧场经验的人都成了抢手货。很多人认为,技术人员在旺季时可以赚得饱饱的,黄祖延则表示,以艺术节为例,密集的档期安排过份压缩了技术工作的时间,大部分的技术人员必须在不足的时间内完成不合理的超时、超量的工作;而就算旺季时演出多到接不完,「但是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内可以接几档演出呢?」
由于「默契」的空间太大,保障太少,因此单枪匹马接演出的技术工作者,不单是工作不稳定、档期安排很难顺畅,也没有劳保、健保、退休金等福利的保障。有鉴于此,一群有经验的技术剧场工作者筹划组成的「蚁天技术剧场工作室」负责人李忠俊表示,他们以工作室的角色承接演出的技术工作,替技术人员安排工作档期,保障固定月薪和工时,提供劳、健保;没有演出档期时,也不必到办公室上班;每个月若有超时的工作时段,其费用另外累计,每半年发放一次。工作室则以提供表演团体「完整的技术规划、管理及执行」的专业诉求,争取工作机会。成立工作室的想法在获得台北故事剧场团长郭子的鼓励与投资之下,至今已运作了半年。李忠俊表示,目前他们有一个不错的起步,更准确的成果评估得等下半年;不过目前为止,他始终必须面对十年来一直面临的困难──人才流失的问题,他不停地带新手,但这些人在累积了一定的技术能力与经验时,又离开了剧场,「以至于台湾剧场一直缺乏具备专业技术、可以担任技术指导之类的领导角色能力的人。」
涉及人为,便涉及价値
在过去,云门小剧场是主要进入技术剧场的管道,还在线上工作的中生代有许多都是从「云门技术人员训练班」中出来的;云门暂停训练班后,周凯技术剧场基金会在文建会的赞助下举办了六期技术剧场基础与进阶课程,也培育不少优秀人才;三年前文建会委托其他单位,举办的课程较偏离剧场技术;一直到今年八月,才由去年成立的「有够惊奇」剧团,委托技术剧场工作者组成的老琳工作室,开办「老琳舞台技术学园」初级班的课程,吸引了许多不同背景的人,预计明年继续开办技术剧场相关的训练课程。云门舞集制作经理王孟超指出,现在年轻人加入技术剧场的管道愈来愈多,背景也各异,可以带给剧场更多元的思考。
许多技术工作者则来自正规的教育体系。目前设有相关科系的大学院校对培养学生技术方面的重点各有不同。而鉴于剧场分工渐细,国立艺术学院于五年前另成立「剧场设计系」,分为剧场技术、舞台、灯光、服装、剧场管理五项主修,以培育更多剧场的设计者、技术领导者为主要目标。
高中部分,相较于其他学校,国立台湾戏曲专科学校(原国光艺校)成立的剧场艺术科则特别侧重专业技术的养成,主任陈正熙表示,由于台湾剧场对专业技术人员的需求很大,因此学校希望培育学生成为「剧场专业技术人员」,学习扎实的制作、执行技术。「但是,台湾的剧场(包括学校)对技术部门不够重视,学生常在学校安排的实习与建教合作中,感觉到『似乎技术人员比较不重要,比起导演、表演者显得地位较低?』」当学生面对这样不正确的认知和阶级化剧场的错误观念时,陈正熙表示,学校会在背后支持学生,让学生以实质的专业工作能力与态度,改变大家对剧场技术的错误认知。
王孟超认为,台湾的教育一直强调学生必须成为人中龙凤,而不教导学生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剧场的工作中并不分谁比较重要,每一个部门都应受到尊重,要紧的是找到自己的定位、发挥功能。在舞监的工作中找到自己定位的老琳工作室负责人黄忠琳,从铺地板开始的技术剧场工作已经走了十二年,从来不感到灰心,他认为只要培养好自己的专业,别人自然会改正想法,自己也才会被尊重;同时,他认为将来在中小学艺术通识课程中,也应该开始把属于幕后的技术工作介绍给学生,「让学生知道,有这么一行,使它成为一门値得尊重的职业。」李忠俊也认为,技术工作者必须先培养好自己的专业能力,涉猎更多知识,硏发出更进步的剧场技术,提供表演团体更专业的技术管理与执行,让演出加分,技术工作者自然会受肯定、获得应得的重视。
选择安定,还是选择自由
由于演出需要技术上的全力配合,目前国内有些表演团体已设有固定负责技术统筹的部门,一方面可以提供团体技术上的专业协助,一方面让资深的技术工作者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以云门舞集为例,舞团内有包括技术总监、制作经理、舞台监督……等十一位全职人员,全程参与每一个制作的技术部分,王孟超认为,因为台湾周边的配合不足,一场完美的演出背后需要有专职的技术人员,才有可能针对制作的技术部分做全程的规划,不过,「这样的规模,也只有云门做得到」亦是大部分人的感慨。另有些团体因为经费有限,则以每月提供固定车马费、遇演出另外计酬的方式与固定的技术人员合作,工作人员有固定的保障,平时也可以接其他团体的演出,而团体也能减轻负担。
除了在具规模的表演团体任职外,目前也有些技术人员选择到一个固定的表演场地工作,可以领固定的薪水,但是工作内容较无选择性,这些场地除了如国家戏剧院、各地文化中心等公家机关外,民间经营的表演场地也是选择之一,从早期的皇冠小剧场到近年来企业出资兴建的中型剧场,如时报广场、新舞台等,均设有专职的技术部门,提供了最佳的专业环境、管理以及安定良好的工作条件。不同的场地就有不同的游戏规则,以新舞台为例,管理部经理刘智龙指出,「因为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有在其他表演场地做演出的经验,因此知道某些场地规定会造成工作上的不便,所以新舞台在做场地规划及管理时就要避免设一些不合理的规定,比如一些场地会有『强迫休息』的时段,新舞台就会弹性调整,做到尽量配合演出团体的工作时间表。」另外,値得一提的是,新舞台鼓励、甚至要求工作人员除了新舞台的工作之外,能继续接外面的演出,「如此才能知道台湾剧场的最新动脉、跟上最新的发展与技术,不会和外界断了联系」,刘智龙说,如果你已经退步到外面的团体都不想找你做演出,那新舞台也不会要你。
以「场地」为日后发展的基地
然而场地的技术人员需求毕竟有限,做剧场靠的是兴趣与热情,但「兴趣不能当饭吃」;许多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开始有了现实生活的压力,看不到未来的剧场工作不能满足生活需求时,兴趣与热情便很难支持他留在剧场。在表演团体或表演场地工作虽是不错的选择,但毕竟市场需求也有限。因此,许多人在进入而立之年的前后,带著遗憾和累积的剧场经验,选择离开剧场,现实的压力使他们必须另外去寻求剧场所无法提供的「稳定与保障」。
还很年轻的台湾剧场,许多问题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解决,所以技术剧场的未来呢?王孟超提出,也许可以朝向以「场地」为基地发展,他解释,云门小剧场是台湾剧场最早带头启动的火车头,投入技术剧场的工作者,凭的是热情与兴趣;而当国家戏剧院成立后,它便成为主导的第二个火车头,许多大型演出的制作,提供技术剧场工作者不少工作机会,有人开始认为,从事剧场技术也许可以成为一门职业;近几年,表演艺术活动增加,民间成立表演场地、官方也释出许多空间,「我们现在站在下一个十年的起点,新的火车头应该是由许多不同舞台形式的中、小型剧场担任,让场地作为培育人才、开发技术的基地,借此也才能产生更多不同型态的表演活动」。
文字|李慧珍 艺术行政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