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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里希.艾克哈特是欧洲艺术节中少数在位长达近三十年的艺术总监。(柏林艺术节公司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画/寻访策展人/柏林

「地下文化局长」一世传奇

记前柏林艺术节公司总监乌里希.艾克哈特(Ulrich Eckhardt)

艾克哈特在二十八年的任期内,让「柏林节庆周」成为德国的文化指标,创下了无数的典范;他为这个城市所奠定的文化基础,也让柏林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有很大的机会成为统合后新欧洲的文化与政治中心。

艾克哈特在二十八年的任期内,让「柏林节庆周」成为德国的文化指标,创下了无数的典范;他为这个城市所奠定的文化基础,也让柏林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有很大的机会成为统合后新欧洲的文化与政治中心。

光靠政治是搞不好文化的,可是用文化或许可以搞政治。

──帖欧多.豪斯(Theodor Heuss),西德第一任联邦总统

在欧洲,没有一个艺术节的总监可以做到近三十年之久;作为一位总管全市大小艺术节庆的经理人,也没有人像他一样被媒体暱称为「地下文化局长」,深刻地影响著一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文化风貌和政治发展。乌里希.艾克哈特(Ulrich Eckhardt),这位刚卸任的前柏林艺术节公司(Berliner Festspiele GmbH)总监,在他二十八年的任期内,让「柏林节庆周」(Berliner Festwochen)成为德国的文化指标,创下了无数的典范;他为这个城市所奠定的文化基础,也让柏林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有很大的机会成为统合后新欧洲的文化与政治中心。

冷战时期的西柏林是一个孤岛,地理上的孤立让她必须向外界吸收养分,才不至乾枯而死。一九五一年起,分别在二月举办的柏林影展以及九月举办、以音乐为主的综合艺术节柏林节庆周,让西柏林人开始有机会接触到西方自由世界最新的潮流与发展。当年二十八岁的默剧家马歇.马叟(Marcel Marceau)在第一届节庆周就被发掘;而一九五五年卡拉杨指挥米兰史卡拉歌剧院与卡拉丝的演出则轰动全市,传为美谈。最早几年的柏林节庆周,邀请西欧与美国最受瞩目的表演艺术团体或个人,可说是担任著引介文化的角色,并结合柏林原来的音乐家如福特万格勒、卡拉扬、费雪迪斯考、弗瑞斯卡(Friscay)等人,逐渐重建柏林过去因为战争而中断的音乐生活。

文化交流的先见之明

六〇年代中期后,东西对抗情势逐渐和缓,在社民党总理布朗特(Willy Brandt)「一族两国」的原则之上,东西德在一九七二年签订基础条约,双方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下相互承认,互派办事处,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一九七三年,当时新上任的艾克哈特在报纸的访谈中就说:「促进与共产主义国家的对话是我们所有节庆最主要的工作目标之一,尤其在现在这个政治气氛之下还允许的时刻。」显然地,被共产东德包围的西柏林在他眼里不只是「自由世界的先锋」。从那时候开始,柏林节庆周就开始积极邀请东欧的乐团、剧院、作家以及展览来西柏林访问。一九七六年莫斯科室内歌剧院带来萧斯塔可维契的歌剧《鼻子》,引起不小的震撼;同年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的中国舞蹈团也带来样板戏的演出。一九八三年节庆周首度将苏联定为主题:「象征主义与未来主义」,包含苏联现代艺术展览及未来歌剧的演出。接著一系列以东欧城市为主题的节庆周:一九八六年的莫斯科,一九九二年的巴黎与布达佩斯,以及一九九三年的布拉格。

东西对峙决定了当时政治的外在客观条件,但文化交流却可超越政治藩篱;艾克哈特不为所动地坚持他的目标,使得东西对话至今仍是柏林节庆周最重要的主题之一。柏林围墙倒塌的三年前他曾写道:「柏林的未来,在于能不能利用她在欧洲的地理中心位置,作为交流的中心。」虽然东西德在政治上常有剑拔弩张的口水战,但西柏林人早在冷战时期,就借由柏林艺术节公司所主办各类的艺术活动,长久以来就关注东欧的艺术风潮与人心世变;当时的西柏林也同时是「西方的橱窗」,是东欧人认识西方的起点。统一后的柏林市因为长期和东欧来往的经验,而成为西方世界认识东欧的窗口;在近年后冷战时代开启暨欧盟东扩之际,配合联邦德国迁都的历史因缘,现在的柏林已成为全欧各地文化、思潮与价値观沟通融会最密集、最频繁的城市。这些发展都见证了艾氏的先见之明。

策展主题的宏观设计

最近连续几年的节庆周主题,提出对统一后德国新地位的思考,以重新检讨城市与国家在欧洲的定位,让柏林为德国首都的新角色先做准备,这是艾克哈特任内另一项影响深远的成就。一九九五年纪念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五十年的「柏林─莫斯科」、一九九六年「Marianne und Germania──法国与德国」两个活动以领导东西欧文化的两大国为焦点,可说是凸显地理上柏林为巴黎─莫斯科连线的中心点位置,并自视为东西文化碰撞的交会处。一九九七年「德国的图像──分裂德国的艺术」,借由回顾东德与西德艺术各自的发展史,深刻地检视与比较分裂国家五十年的历史。一九九八年节庆周一系列涵盖全欧各国各面向的艺术活动,「让迁都前夕的柏林重新衡量全欧洲精神与文化相互交流下的文化现貌,并发展出对人性、相互异同近一步了解的网路。」

身为柏林艺术节公司的总监,手下负责十多个艺术节,主要责任其实仍在九月的节庆周。主题的订定、系列活动的主办、以及各种不同艺术形式的整合,让艾克哈特领导下的柏林节庆周与其他多靠演奏家名气的音乐节大异其趣;比起欧洲其他综合艺术节,也更能让参与者深入各种议题,而不只是追求短暂的光彩。以笔者曾参加过的、新世纪来临前的一九九九年所举办的第四十九届柏林节庆周为例,音乐节目部分,推出一百年前曾深受世纪末之苦的马勒作品全集;「二十世纪──百年德国艺术」特展在六个柏林的美术馆做一世纪德国艺术发展史的回顾。国立歌剧院推出美国作曲家Elliott Carter的新作What Next?;此外并邀请来自东欧各地刚成立不久的剧院演出,举行东欧最新剧作的朗诵会,在新时代来临前,检视欧洲变动最大地区的发展现况。世纪末的最后一个节庆周不只是向后看,更是展望未来。

多才多艺的跨界能力

艾克哈特大学时代主修法律和音乐。法律素养让他是个优秀的行政管理者;他也曾跟卡拉扬学过指挥,弹一手好钢琴,对艺术狂热而且有极高的品味。这些不平凡的经历,加上多才多艺的跨界能力,是他后来成为传奇艺术经营者的关键。在艺术总监任内,他在报章上常发表对各类文化议题的观察与建言;文章中的精确分析与尖锐论点,使他的发言总在德国文化界引起注目与讨论。最近已经不在公共场合见到他的踪影,也不再报上读到他的高见,却在《法兰克福广讯报》柏林版上读到他一系列的专栏,生动地解说柏林街名的来龙去脉与每一个区的历史──由此看来,对地方文史的熟悉,似乎也是一个艺术节总筹划者必备的条件。二〇〇〇年为了筹办「城市舞台」系列活动,艾克哈特走遍城市大小角落,寻找演出场所;在节庆举办当月,从博物馆、新闻局到工地、隧道、甲板上都成了音乐与戏剧表演的舞台,给人整座城市都在庆祝的难忘印象。新场地带给观众与演员更多的想像空间,吸引更多好奇的潜在表演艺术人口,并让这次艺术节开发了很多城市里表演艺术的新舞台。

卸任之际,艾氏接受《南德日报》专访,回顾当年刚接任总监位子时,对于新工作的想法:「我们一方面看著整个大社会运作的不断失控,另一方面又期待能给尾随我们的年轻人一点指引。我问我自己,是不是要用激进的手段逆转世俗潮流──回到社会危机的中心,可以发挥一点文化影响力的地方。这听起来有点天真──我们当时真的相信,解决社会危机可以用文化做工具。」这样一位有远见的文化活动主办人,站在对历史深刻认识的基础上,对政治大环境做出敏感的观察与回应,并利用活动中相关议题的营造,走在僵化的制度之前,提供各类针对时事的观点与解释的可能性;能得到这样具有宽宏视野的时代先知,作为统合全城艺术节与艺术资源的总监,是柏林这个二十世纪命运最奇特的城市的福气。柏林在永远的变动中也因此而走得起伏猛烈却不迷失莽撞,并看透流变,提早掌握先机。在目前世界巨变的关键时刻,艾克哈特与柏林节庆周的成功经验,验证了多面相的艺术活动与长期的文化交流工作所带来的扭转世局的可能性,値得艺文工作者更深刻地思考。

 

特约撰述|林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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