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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自由雇员抗议者,手持抗议板上写著:「艺术家被扼杀,国家付出代价。」(法国Maxppp通讯社 提供)
文化生态

这个夏天,法国没有艺术节

谈今年法国演艺界自由雇员罢工事件

拒绝上台演出、牺牲自己的工作工具与剥夺观众参与文化等说法,对抗争者而言都毫无意义,除了攸关抗争者专业生存、讨论法国文化定位及「社会选择」等等这三项运动诉求。如果演艺界自由雇员没有赢得第一个诉求,至少六月底以来的游行及罢工,大幅度提高了艺术和文化在传播媒体上的能见度,并揭露了社会艺术和文化的位置问题。

拒绝上台演出、牺牲自己的工作工具与剥夺观众参与文化等说法,对抗争者而言都毫无意义,除了攸关抗争者专业生存、讨论法国文化定位及「社会选择」等等这三项运动诉求。如果演艺界自由雇员没有赢得第一个诉求,至少六月底以来的游行及罢工,大幅度提高了艺术和文化在传播媒体上的能见度,并揭露了社会艺术和文化的位置问题。

今夏法国表演艺术经历了现代史上最大的危机。史无前例地,大部分的夏季艺术节被迫取消,其中包括闻名的年度国际戏剧盛会亚维侬艺术节,及重要的蒙彼利耶舞蹈节(Montpellier-Danse)、埃克斯国际歌剧节(Festival international d'art lyrique d'Aix-en-Provence)和法兰西疯狂艺术节(Francofolies)。连受邀于七月中在巴黎夏季艺术节( Festival Paris quartier d'été)里表演的优剧场,虽然远道自台湾而来,也受到演艺界自由雇员(Intermittents du spectacle)罢工事件波及,无法如期演出,只得失望而返。

改革协定引发下层反弹

此次危机源于六月廿六日法国老板协会(Medef)与演艺界少数派工会(CFDT、CFTC、CGC)共同签署的演艺界自由雇员失业保险制度的改革协定。这项削减他们地位与权益的议案,引起艺术家与技术人员们的震怒,在大会中经由投票决定全面罢工。事实上,几个月以来,艺术家──尤其是表演艺术界──为了抗议法国老板协会这项如果得以实施,将时常把他们置于悲惨经济状况的提案,已数次大规模动员走上街头。属于多数派工会的法国总工会(CGT)的立场激进,不但拒绝批准这项新议案,同时呼吁取消艺术节。

十年以来,老板协会不断地尝试各种策略来质疑这个一九六九年创立的特殊失业津贴制度。法国民主工会(CFDT)则表明他们「于六月廿六日签署协定时成功地排除了自由雇员制度消失的紧迫危险」。到底新旧条例的差异在哪里?现在自由雇员条例的受益人必须工作五百零七个小时,相当于三个月,才有权获得一年的失业赔偿。根据新条例,这个工作时数必须在十个月内完成,而不是原来的十二个月;而且补助金至多只抵偿八个月,而不是原来的一年。如果自由雇员不能在十个月内入帐五百零七个小时的报酬,他便被排除在制度之外,这无疑使得领取最低薪资、无法于十个月内凑集演出报酬的自由雇员,受到了最大的威胁。按照工商职业国家协会(Unedic)的估算,新条例实施后,百分之廿五的自由雇员将被排除在制度之外﹔若按照法国总工会的估算,排除比率将超过三分之一。

「若要穷死,不如昂首挺胸!」

演艺界自由雇员制度是什么?原来为了回应上溯至十九世纪没有加入常设剧团演员们的要求,三十年前法国建立了一个专属表演及视听艺术工作者的独特薪资制度。一九三六年,电影技术人员便已先获得对他们特殊情况的承认和在两次拍片之间空档的赔偿。直到一九六九年,在工商职业国家协会的第八及第十项附属条款里,所有表演、电影及视听艺术领域的艺术家与技术人员才全部纳入领取薪资者的一般制度中。相对于常设剧团演员和技术人员,自由雇员占表演艺术工作者的大多数,他们在没有工作合约的空档领取失业津贴以维持生计。法国史特拉斯堡国家剧院(Théâtre National de Strasbourg)总监和导演布哈姆士维(Stéphane Braunshweig)认为「这个制度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职业特殊性的承认。要紧的是,体制要与维护这个制度的运动团结一致,」因为「在法国,这个制度是创作的柱石,它使工作的分配,活动性及因此而来的创作成为可能。」

演艺界自由雇员制度的亏损愈来愈严重,从九○年代初起,老板协会进行了几次废除此制度的攻势,但皆无成果。到底改革协定能有效率地改善赤字吗﹖当然不能。根据所有谨慎的观察家表示,它将只能附带地达到承认的目标,也就是减少演艺界自由雇员失业保险制度八十四亿欧元的亏空。再者,这是个极不公正的改革条例,因为他不攻击系统化的流弊根源,亦即蓬勃发展的视听制作公司拖累演艺界自由雇员制度的财政,反而把希望寄托在减少自由雇员的数目上,以提高进入制度的困难度来解脱财经沉荷。尤其,对于每每苦苦追赶五百零七个小时,卑微地靠工作过活的艺术家与技术人员们来说,这个新协定根本就是个侮辱。我们经常在最近的示威游行里听见:「反正我们六个月之后就要穷死,现在昂首挺胸地死也好。」

压垮牛车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实在话,六月廿六日签署的协定不过是所谓压垮牛车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因为数月来,法国剧团与表演艺术的脆弱结构已濒临破裂边缘。文化部的补助金平均降低百分之十,工商职业协会(Assedic)的会费倍增,退休与留薪休假的会费上涨,国家教育中拨给「启发艺术」的经费降低百分之五十到七十,城市部完全废除「剧团/城市」协议,和辅导年轻人就业计划的终止,已造成他们经济上的窒息。而且,某些笨拙的谴责言论亦令表演艺术界感觉痛苦;譬如民意代表在国会中将他们称为「文化懒人」,或是现任文化部长埃亚贡(Jean-Jacques Aillagon)在去年底对职业剧团组织的谈话里表示法国的剧团过多。许多人认为当前法国政府政策一味地质疑现存的社会模式,所以演艺界自由雇员的危机才能趁势结合其他社会领域,成为一九六八年之后最汹涌澎湃的社会反抗浪潮──教师就在游行队伍里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对于抗争采取的策略问题,则游走在理性及非理性的边际。支持抗争者的这一方,所持理由为应该贯彻社会反对运动的意志,甚至不惜牺牲亚维侬艺术节、挥舞它的旗帜当作象征;譬如重要戏剧导演黑纪(Claude Régy)便表示:「激进才有效。」对这次抗争抱持保留态度的人则批评这次抗争运动任凭绝望的力量引导;譬如知名戏剧、歌剧与电影导演薛候(Patrice Chéreau)便不赞成罢工,他觉得取消亚维侬艺术节,无疑是往自己脚上开一枪。他的这番话遭到在亚维侬示威的演艺界自由雇员的嘘声。维护社会弱势者、无居留证人民与桑轧特(Sangatte)难民的超重量级阳光剧团(Théâtre du Soleil)导演莫努虚金(Ariane Mnouchkine)对罢工也有意见:「当然我不站在政府这一边。但是我们不以维护某一类人的权利来开始革命……我还认为这个运动和下大赌注的小剧团完全分歧。」诚然,来自法国各地的近六百个小剧团,大部分没有补助金,而且负债累累,一年来,它们倾力为艺术投资金钱来参加亚维侬艺术节非正式节目(off)的演出,趁此机会向小城节目策画者及青年之家负责人展示并推销自己的戏剧创作,演艺界自由雇员的罢工运动及亚维侬艺术节正式节目(In)的取消对它们来说实在是个财务灾难,因此今年四百个小剧团选择维持演出。

显然地,拒绝上台演出、牺牲自己的工作工具与剥夺观众参与文化等说法,对抗争者而言都毫无意义,除了攸关抗争者专业生存、讨论法国文化定位及「社会选择」等等这三项运动诉求。如果演艺界自由雇员没有赢得第一个诉求,至少他们的游行及罢工,大幅度提高了艺术和文化在传播媒体上的能见度,并揭露了社会艺术和文化的位置问题。从来没有那么多人突然对街头艺人感到兴趣;从来没有那么多民意代表对艺术和文化的必要性表达意见;人们从来没有如此意识到文化对法国产生的经济影响。如果维持表演与艺术节,且把表演与艺术节转成艺术公民论坛,或采取其他较不激进、较不毁灭性的策略是否会有同等的效果呢?我们无从得知。

如何记取今夏混乱的教训

陷入绝境的艺术节、时而分裂的艺术团队、耗尽钱财的艺术计划与无力的财政现况等等,未来该如何才能从这无止尽的混乱中复原呢?这主要取决于未来几年的国家文化预算,和整体公权力看待危机核心的立场:法国政府准备好要以合理价值来投资文化,而不利用演艺界自由雇员失业保险制度为屏障了吗?尤其若去除了视听部门的流弊,亏损的问题将肯定得到解决,虽然文化部长埃亚贡发表宣言要坚决处理,但仍令人怀疑。法国文化艺术界并不期待未来会有大规模的政治动作,但希望民意代表不止意识到文化在法国产生的经济影响,也意识到要在国际舞台上维持法国于强盛文化地位所要付出的代价,使他们不得不在未来承担起责任,并永远记取二○○三年夏季混乱的教训。

此次危机显现了法国文化深层的断裂。把艺术活动视作个人与公众充分发展之重要面向的人,与充其量只把文化当作观光娱乐的人;把非营利的非正式部门视为重要公众福利的人,和认为这类部门无须与自由主义经济逻辑区分的人;出乎意料地,其实演艺界同业内部也有隔阂。法国戏剧界著名艺术家们大力支持的艺术行政工作者(无决定权),和国家剧院系统的行政界;独立领域(譬如大量动员的街头艺术界)工作者,和体制领域(与运动少有牵连)内的既有资源享用者。然而,重要的是,在重建的时刻,法国表演艺术界必须团结,一齐在预期于今年九月之后举行的国家辩论中提出请愿。

当演艺界自由雇员怒吼的同时,资方在这次纷争中却保持沉默,老板协会至今仍拒绝深入复审改革协定。虽然法国总统席哈克(Jacques Chirac)在今年七月十四日的国庆电视访谈中宣布「明年一月一日前,将安置一个援助文化创作的制度,力求解决演艺界自由雇员的问题」──如此模糊的承诺,并不能让演艺界专业人员放心。为了摆脱这个严重冲突,文化部长埃亚贡亦宣布了几项应时措施,尤其是一项准备供表演艺术之用的二○○四年两亿欧元工作发展新计划,尽管如此,仍然非常不足以平息众怒,他们扬言九月后继续抗争。此外,因罢工而不能进行排演,九月后各剧场的表演活动能否如期登台,还是个未知数。

演艺界自由雇员的罢工,迫使亚维侬艺术节自一九四七年创始以来第一次被取消,不但令艺术家和观众感到失望,也耗损大量社会与经济成本,这般激进的运动策略能否让法国文化置之死地而后生,且让我们静观其变。

文字|苏真颖 法国巴黎第七大学法国文学系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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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La Lettre du spectacle, n° 100, numéro spécial:“ La crise”, 17/07/2003。

2. Dominique Louise Pélegrin avec Sophie Cachon,Emmanuelle Bouchez,Daniel Conrod,“ Le spectacle est dans la rue”,Télérama , n° 2791, 9  juillet 2003。

3. Luc Desbenoit, “ Avignon marche et crève”,Télérama ,n.° 2792,16 juillet 2003。

4. Nicolas Marc,Anne Massé et Anne Quentin,“ Dossier spécial :quel avenir pour les intermittents du spectacle? ”, La Scène, n° 28, mar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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