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没有「九一一」那样的惨痛经验,但选举的杀伐也够伤痕累累。经过族群撕裂的前奏,让我们聆听贝多芬「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高蹈憧憬时,仿佛也有《灵魂轮回》的震撼。
年底经常是选举与耶诞的月份,一阵捉对厮杀之后,惯常以宗教仪式或吃喝派对大和解。对爱乐人不可或缺的,还有「贝九」这场尾牙望年会。十二月中下旬以慈善祈福之名,举办《合唱》音乐会,已蔚为各国例行,两厅院十八、二十六日便有不可或缺的两场。七十分钟的「贝九」撑不足全场,我对搭配的曲目特别感到好奇。
台北市民交响搭配的《合唱幻想曲》,最保守也最安全;乐兴之时管弦的「全球征选优胜华人作品」首演,隐含新鲜惊奇,都是不错的考量。这事让我想起前年纽约爱乐纪念「九一一」周年音乐会,主选的也是「贝九」,搭配的则是二十五分钟长,新出炉普利兹音乐奖作品《灵魂轮回》。约翰‧亚当斯这首应景之作,还跨海到阿姆斯特丹、伦敦「逍遥音乐会」大出风头。
「老左」亚当斯写出安全的《灵魂轮回》
向来对亚当斯(编按:1947生,美国当代重要作曲家)有双重的喜爱,其一是著迷其低限风格,其二是认同其现实取材歌剧。《尼克森在中国》登场的是尼克森、季辛吉、毛泽东、周恩来、江青,《克林荷弗之死》则将一九八五年巴解恐怖分子劫船事件搬上歌剧院舞台,这比浪漫派老是在神话、圣经、莎剧找题材前瞻得多。
亚当斯本是危险「老左」,波士顿交响在「九一一」之后,立刻取消《克林荷弗之死》合唱组曲演出。当年亚当斯曾因此作品冒犯美东犹太圈,论者认为他的歌剧有偏袒巴解恐怖分子的嫌疑。罗林‧马捷尔商请当代音乐才子创作,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亚当斯作出一首「政治不正确」的作品。亚当斯是那种会买「橡胶布希头像骨头」给家里小狗啃咬的人,冷不防自己也出来咬布希一口。
据说,马捷尔早准备斯特拉温斯基的《诗篇交响曲》当备胎,以防万一。没想到亚当斯如期交出安全的曲子,还受到品味向来保守的普利兹音乐奖评审团青睐。《灵魂轮回》篇幅虽不大,但编制需要动用纽约爱乐、纽约合唱协会、布鲁克林儿童合唱三个团体,外加马克‧葛雷吃重的实景音效设计。
这首管弦乐的第一分钟是没有音乐的,葛雷录来纽约街道的汽车呼啸与行人杂踏声音,有如拆掉音乐厅四周墙壁,听众直接站在纽约街头。接著是一长串念白,亚当斯从双子星废墟的张贴与纽约时报专辑收集的句子。这些警句都让美国人终身难忘,包括空服员、机上乘客、双子星上班族临终的通讯记录,家属第一刻反应与绝望引来的无尽思念,并有随机选择的罹难者名单。
仿巴洛克圣诗童声合唱切入时,亚当斯希望将场景带进欧洲文艺复兴大教堂。从灾难现场瞬间消逝的灵魂,有如穿过一层细胞膜,进入另一个时空。只有歌德式大教堂的崇高森严,能够包容刹那罹难的三千游魂。管弦乐扮演抽象情绪的推波助澜,与念白、合唱形成三大板块。这种设计不算新鲜,艾伍士(编按:Charles Ives,1874-1954,美国近代素人作曲家)一百年前《没有答案的疑问》,就曾经设计过小号独奏发问、木管回答、弦乐安抚的平行拼贴。
向灵感泉源艾伍士的音乐致敬
一块沾莱姆茶的玛德莲蛋糕,让普鲁斯特写出《追忆逝水年华》,如果亚当斯也有那样的玛德莲蛋糕,他自己认为应是艾伍士的音乐。亚当斯意犹未尽,隔年写出《我的父亲认识艾伍士》三乐章管弦乐,更彻底向艾伍士致敬。《没有答案的疑问》延宕了四十年才首演,亚当斯幸运得多,《灵魂轮回》一杀青马上进入彩排。
这首看似前卫的曲子,很有渲染效应,并不难接受。特别是念白部分,思念的句子曾经在在重复出现于电子或平面媒体,很容易呼唤起回到历史场景的效果。现代人早已习惯多媒体,因此听来就像别出心裁的「记录音乐」。台湾没有「九一一」那样的惨痛经验,但选举的杀伐也够伤痕累累。经过族群撕裂的前奏,让我们聆听贝多芬「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高蹈憧憬时,仿佛也有亚当斯《灵魂轮回》的震撼。
(编按:有关十二月圣诞音乐会相关讯息,请见本期杂志第66页)
庄裕安
寄居在莫札特壁炉的爱乐发烧友,
靠小耳朵、强波器与解码器维生。
此外,还是散文作家与内儿科执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