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喜剧,为什么过了四百年,还能让人发笑?错认与扮装的笑点历久不衰,丑角的插科打诨永不褪色,再加上当代制作引进的新诠释与新形式,让你不笑也很难!
错认的喜感与文明自然的对立
在莎士比亚的喜剧里,有一个经常被使用的手法,那就是错认。不论是《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仲夏夜之梦》A Midsummer Night's Dream、《庸人自扰》Much Ado About Nothing(又译《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终成眷属》All's Well That Ends Well(又译《如愿》)、《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里,都有一个错认的情节出现。这种错认,其实可被被归类在「差异知悉」(discrepant awareness)。「差异知悉」是指观众和角色对剧中情境的知识差异,有时观众知道的比角色多,有时少,有时观众和角色一同陷在当下的五里雾中。而在喜剧里,尤其是爱情喜剧,观众知道的,往往比剧中角色知道的还多。这是由美国莎剧学者艾文思(Bernard Evans)研究莎翁喜剧所发现的现象。以《第十二夜》为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薇奥拉扮成男生,但她身旁的公爵和女伯爵都不知道,喜感就由此诞生。
除了错认的技巧之外,莎翁的喜剧也经常牵涉到自然与文明的对立,许多喜剧场景都发生在森林里(如《仲夏夜之梦》、《终成眷属》等)。例如现代导演制度的奠基者奥地利导演莱因哈特(Max Reinhardt),他的《仲夏夜之梦》(1905)就强调森林所具有神秘内涵,还甚至找了一堆真树插在舞台上。近九十年后,德国导演浩斯曼(Leader Hausmann)于威玛制作的《仲夏夜之梦》(1992),又强化这种对立与神秘感,但是他加了一点批判,将森林布置成有点类似迪士尼的想像乐园,突显了爱情背后的虚假梦幻味道。至于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的存在主义苍白马戏版的《仲夏夜之梦》(1970),则夹带了布莱希特的观念,让观众看到机关道具的机制,是如何在精灵们的控制下,于剧中产生效果,也挖掘了梦境与操纵之间的关系。
有丑角不算数,圆满结局才叫喜剧
其实,二十世纪的莎士比亚喜剧制作,脱离不了批评家与学者对莎翁戏剧的研究成果。其中波兰学者杨科特(Jan Kott)的《我们的同时代人莎士比亚》Shakespeare Our Contemporary(1965)一书,对当代导演影响最大,包括我们前面提到的浩斯曼与彼得.布鲁克。现代导演也逐渐习惯了在戏剧顾问(dramaturg)的合作建议下,将最新的理论观点化为舞台制作。换句话来说,莎士比亚的喜剧制作,会随著时代不同的理论观念,而会不断有多样化的演出面貌出现。这并不是「喜剧」两个字,就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莎士比亚的喜剧,跟我们现代人习惯的搞笑,是有很大的差别。所谓的莎士比亚喜剧,其背景大多会牵涉到年轻人的爱情,而这些年轻人的爱情又会受到父母或年长者的阻碍。而决定该剧是否为喜剧的关键,还是在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圆满结局。是美好的结局,定义了该剧是否为喜剧。至于插科打诨的手法,即使是悲剧也会出现,悲剧也可以有小丑出来搞笑(如《李尔王》King Lear里的愚人),却无法将该作品转化成喜剧。
丑角诠释因时而变,即兴喜剧颇受青睐
不过莎士比亚的喜剧,有其自身结构与创作背景,暗暗主导著人们对制作手法的诠释。例如在莎翁剧团演出的丑角肯佩(William Kempe),擅长舞蹈与义大利即兴喜剧,所以在莎士比亚的早期几个喜剧本如《庸人自扰》、《仲夏夜之梦》、《爱的徒劳》Love's Labour's Lost等,里头的丑角就以肢体动作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可是到了一六○○年之后,剧团中的当红丑角换成了阿铭(Robert Armin),他以机智和口才取胜。于是之后的莎翁作品,剧中丑角就不以动作诙谐为主,反而以语言幽默而得到观众的喜爱。例如《第十二夜》的小丑费斯特(Feste),就完全是莎士比亚为阿铭量身订做的。此次来台北演出的《第十二夜》,导演迪克兰.唐纳伦对费斯特的设计便非常符合剧本精神。那位年老的丑角脸上只抹上淡妆,完全靠他的语言取胜,与其说他是小丑,还不如说他是智者。
义大利即兴喜剧在二十世纪受到许多现代导演的青睐,从民间进入戏院,基于面具所带来的生动肢体,义大利即兴喜剧即成为许多导演在诠释莎翁喜剧时,会采用的重要手法。以音乐剧《狮子王》The Lion King闻名的女导演茱莉.泰摩(Julie Taymor),在执导《暴风雨》The Tempest(1986)时,她就让剧中的两名丑角戴上面具,以类似义大利即兴喜剧的演技呈现,在舞台上获得非常好的喜感效果。
扮装当然也是传统喜剧中最常使用的表演手法。由于莎士比亚年代只有男性可以表演,所以男扮女装本来就具有喜感的潜力在里头。以在当代非常受到女性主义争议的《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为例,如果你考虑到莎翁戏剧的实际演出情况,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举例来说,如果演出悍妇的女角凯特(Kate),是由一名壮硕的男性来演(我们就说白云好了),那么剧中所有对女性的戏闹,也不会让人觉得是针对女性,而是针对那名演员。
结合现实与戏剧,新诠点出新哲思
但若能将现实与戏剧世界混合起来,把喜剧化成更高更轻盈的哲学思索,更是难能可贵之事。至少英国导演麦可.波格丹诺夫(Michael Bogdanov)做到了这一点。一九七八年,他在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执导《驯悍记》时,于舞台上搭了一个写实的十六世纪义大利广场。没想到在观众入场后,在正式开演前,忽然有一名醉汉在跟一名女子就座位问题吵了起来,醉汉大喊说:「我不需要你们这些臭女人来教我该怎么做!」接著他气呼呼地跑上台,把台上的精致布景拆下来,工作人员和舞台监督都跑来劝阻,不过观众也可以看到他们一面把舞台上的垃圾清理乾净…最后,观众会发现醉汉就是剧中主角克里斯多弗.史莱(Christopher Sly),而舞台上的时空已经变成当下的一九七八,地点在义大利的帕都亚。于是一场传统喜剧,巧妙地和现代人的性别歧视经验,打成一片。
不过现代人看戏的经验少,看电影的机会多,无论是《第十二夜》改编的《足球尤物》(2006),源自《庸人自扰》的《都是男人惹的祸》(1993),都是读者亲近莎翁喜剧的好管道。套句莎士比亚在《皆大欢喜》里说的:「但能博得观众喜,便是功成圆满时。」
速读莎士比亚喜剧经典
整理 廖俊逞、张华纹
《驯悍记》
泼辣的凯瑟琳因为个性火爆、脾气倔强,找不到任何一个敢娶她的男人,但她乖巧柔顺的妹妹却急著要出嫁。在金钱交易的利诱下,高大结实的大胡子男人皮图丘前来娶亲。皮图丘一心要把悍妇凯特训练成百依百顺的好妻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最后终于驯服悍妇,也揭示了为妇之道。
《驯悍记》是莎翁早期的喜剧作品,也是最常上演的喜剧之一,情节虽不罗曼蒂克,却是一部十分成功的笑闹剧。近代女性主义兴起,使得剧中对女性严重歧视的情节备受争议,当代剧场搬演多注入男女平权的精神。果陀剧场《吻我吧,娜娜》、客家歌舞剧《福春嫁女》、新编京剧《胭脂虎与狮子狗》皆以此剧为原型改编。
《仲夏夜之梦》
本剧以多重线索穿插进行,宫廷、人间到仙境三个时空交织。二对恋人因爱情波折私奔到森林,而森林此刻也正上演仙王与仙后的战争。仙王命精灵取来爱情花之液,只要眼睛滴进了神奇爱液,醒来就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仙王让仙后爱上一头驴,好意撮合一对情侣,没想到怨鸯乱点,差点拆散另一对私奔的恋人。一番波折之后,仙王后重修旧好,有情人亦终成眷属。
《仲夏夜之梦》被认为是莎士比亚最具原创性,也最成熟的喜剧。在月色醉人的夏夜背景,编织了一出如梦似幻、颠倒众生的浪漫喜剧,剧中的仙境森林、精灵魔法等,提供剧场很大的表现空间。果陀剧场、金枝演社、北艺大戏剧系都此搬演此剧,其中马汀尼执导的户外版本,令人印象深刻。
《威尼斯商人》
威尼斯商人安东尼,为了帮助好友娶得美娇娘,向放高利贷的犹太人夏洛克借钱,若是还不出钱,便得割下自己身上的一磅肉。未料在借据到期前没多久,安东尼却因故无法筹钱还债。法庭上,智慧的波霞女扮男装化身律师来辩护,她同意夏洛克按照契约规定割下安东尼的一磅肉,不能割多也不能割少,更不能流一滴血。夏洛克无法做到,只好认输,波霞因此挽救了安东尼的性命。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备受讨论的一出戏,其中最受瞩目的是剧作家的立场︰到底这出戏是反犹太人,还是揭露基督教徒的伪善?除了种族与宗教的问题值得深思外,本剧同时传达了爱情、婚姻与友情的冲突。北艺大戏剧系曾于二○○六年由马汀尼执导演出此剧。
《第十二夜》
孪生兄妹赛巴斯丁与薇奥拉在船难中失散,两人分开后,薇奥拉女扮男装,化名为西萨里奥到奥西诺公爵门下充当男仆,但她被指示要代奥西诺公爵向奥莉维亚女爵传达爱意,奥莉维亚婉拒了奥西诺公爵的追求,却独钟传口信的薇奥拉,而薇奥拉却情不自禁地爱上奥西诺公爵。这时赛巴斯丁登场了,奥莉维亚误认他就是暗恋的意中人薇奥拉,两人初次见面,立刻天雷勾动地火。这四位欢喜冤家,经过重重的阴错阳差终于重逢,解开长久以来的谜团,奥西诺公爵也查觉薇奥拉对他的爱慕,两对爱侣双双陷入情网成婚,皆大欢喜。
莎士比亚有两出讲双胞胎故事的戏,另一出是《错误的喜剧》。双胞胎的故事最容易制造出身分的错认,而错认正是本剧的笑点。《第十二夜》又名《随心所欲》What you will,以误认、分离的双胞胎、性别转换扮装为元素,探讨所谓「真」爱的意义。
《皆大欢喜》
一位贵族世家的幼子奥兰多遭长兄嫉妒,暗中串通一名武士,将在次日宫廷的比武中对奥兰多施以毒手。老公爵被弟弟窜位,流亡到森林,他的女儿罗莎琳因与现任公爵的女儿西莉亚情同姐妹,而暂且没有被放逐。比武这日,奥兰多击败对手,并与罗莎琳一见钟情。罗莎琳被流放到森林,西莉亚决定和她一起走,罗莎琳改扮男装,与西莉亚化身为一对兄妹。她和奥兰多相遇并且相爱。奥兰多长兄被现任公爵夺去家产,也来到了森林,老公爵收留了他,和弟弟冰释前嫌并且和西莉亚相爱。最后,奥兰多继承了爵位和财产,故事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皆大欢喜》的罗莎琳游走两性之间的表演,使得这个角色成为莎翁笔下最为讨喜的女性角色。电影《莎翁情史》俨然有这段戏的影子,尤其以不知情的莎翁在小船上央求女扮男装的爱人代诉情衷这景最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