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上属于同一块半岛,历史上又有纠葛类似的命运,西班牙与葡萄牙的文学发展,似乎也有著相同的关怀与方向。西班牙现代文学,可以「(内)战后文学」和「后佛朗哥时期」为两个观察阶段,丰富的小说创作,形成西班牙文学的丰美景观。葡萄牙文学相对下虽较为弱势,但也有精采的诗与小说,留名世界文学史。
西葡文学的脉络牵引两个大陆(欧陆和拉丁美洲),数十个国家(西语拉丁美洲和葡语巴西),盱衡断代和地缘关系,西班牙和葡萄牙虽因书写语言不同,同为伊比利半岛的一员,历史命运相互牵绊,文学创作有不少作家独尊「伊比利文学」;社会国家发展上,独裁、内战与革命也是两国共有的命运。虽然如此,因为语言普及的层面,整体西语文学的发展比葡语文学来得蓬勃璀璨,西班牙文学也比葡萄牙文学相对强势。
文学脉络世代相互影响,原不可分割,但是约略的划分,从点、线的连结,有助我们认识当代西葡文学的样貌,勾勒些许见树见林的梗概。
「战后文学」与「后佛朗哥时期」
当代西班牙文学我们可粗略以「战后文学」和「后佛朗哥时期」为两个发展阶段。「战后文学」以从西班牙内战(1936-1939)结束后,佛朗哥专政时期(1939-1975)为一个阶段;「后佛朗哥时期」则为佛朗哥逝世后,跨越到廿一世纪(1975-2011)文学开放多元的面貌。
西班牙战后文学,小说文类超越盛极一时的诗文类,内战阋墙之祸的创伤,战后的贫苦与佛朗哥独裁专政的政治议题,成为社会写实小说的素材,「内战文学」已经成为廿世纪西班牙文学史的标竿,论述西班牙文学不可遗漏的必读经典,七十余年来,内战成为西班牙各种文化展现(戏剧、电影、文学、绘画……)的主要文本。
后佛朗哥时期迄今的卅余年来,多元与未拍案的文学路线,值得进一步观察西语文学未来发展的趋势与走向。后佛朗哥时期,小说仍是优势的创作文类,除了战后小说家群持续主导书市卖点以外,新兴开放的社会让创作题材多元,先有历史小说、侦探小说、情色小说蔚为风尚,且有性别主导的趋势,亦即,男性作家经营侦探小说,女性作家钻研情色小说。但随著作家的相继凋零,侦探小说有逐渐式微的现象,虽有区域性的女作家试图以性别凸显(例如加泰隆尼亚自治区)发展另类的「女性侦探小说」,但是不及继之而起、后来居上的都会小说与流行文化结合的题材。
都会、地景、历史氛围……多样创作风景
相当明显的例子,是评论家逐渐将文坛发展的趋势以团队的名义取代个别点名的方式,也就是以区域作家为范畴:例如卡斯提亚.雷昂(Castilla-León)自治区或加利西亚自治区作家,泰半作品以书写家乡人文、地景、日常生活为主轴,例如路易斯.马特欧.迪亚兹(Luis Matero Díez)、荷西.马利亚.梅里诺(José María Merino)、马奴叶.里巴斯(Manuel Rivas)等人。另外,以首都马德里和巴塞隆纳两大都会为主的作家群,书写都会生活、现代人文明病(孤寂、婚姻、家庭、父子、母女沟通、女性自主、同志……)等问题。例如胡安.荷西.米亚斯(Juan José Millás,马德里)和胡安.马尔塞(Juan Marsé,巴塞隆纳),两人著名的代表作《这就是孤独》La soledad era esto和《上海梦幻》El embrujo de Shanghai分别描绘马德里都会女子的挫败的婚姻和孤寂,以及巴塞隆纳游子望乡怀旧的心情。胡安.马尔塞今年推出自传性质的小说《梦中的书法》Caligrafía de los sueños仿佛是一部写作生涯的综合缩影。此外,类同的都会与性别认同题材,以「女性作家」或「女性主义」为旗帜者,则以一九八九年一炮而红,迄今愈写愈力(利)的格兰黛斯(Almudena Grandes)为代表,格兰黛斯从首部成名作《露露》Las edades de Lulú——探讨女性身体、性与爱的大胆开放——到去年的《茵涅丝,妳快乐吗》Inés y la alegría,连结西班牙游击队和二次大战阳刚的题材,穿插烽火儿女情,展现她向十九世纪小说家贝雷兹.加尔多士(Benito Pérez Galdós)看齐,书写国家史记的雄心。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氛围的小说向来是西班牙各个断代文学的主流,但书写的内涵渐次有所调整。传统题材,融入历史关怀、混血文化(西班牙殖民史、内战、伊斯兰与摩尔文化、旅行文学等等),一般咸认为「正统严肃」文学,是战后出生的小说家努力钻研的目标:西班牙的传统与历史,佐以异国风味,并运用拉美文学虚实镶嵌的技巧,拼贴结合成西班牙一九八○至九○年代间的新小说。例如,廿世纪末成名甚早、引领风骚的穆纽兹.莫里纳(Antonio Muñoz Molina)的《波兰骑士》El jinete polaco及《欧美亚人在哥多华市》Córdoba de los Omeya;赫稣士.费雷洛(Jesús Ferrero)的《阴贝贝》(Bélver Yin,或译《阴美美》)及《战国时代》Los reinoscombatientes;或是马利亚斯(Javier Marías)的《如此苍白的心》Corazón tan blanco、《明日出征时想念我》Mañana en la batalla piensa en mí等都是这类风格的佳作。迈向廿一世纪,穆纽兹.莫里纳和费雷洛笔耕渐缓,不若以往势如破竹,倒是马利亚斯依然耐磨,今年出版的《恋情》Los enamoramientos再现他一系列小说的女主角露易莎,用他洗炼的文字刻划女性的柔情细腻。
形式多元丰富 说故事功力超强
大众历史小说的佼佼者要数贝雷兹.雷维特(Arturo Pérez-Reverte)了。从战地记者转为畅销小说家,贝雷兹.雷维特不论是西班牙十七世纪历史小说系列(阿拉特里斯德上尉)或是混血历史文化系列(《法兰德斯棋盘》、《大仲马俱乐部》等)堪称西班牙跨世纪的常(长)胜军,有著十九世纪章回小说的结构,廿世纪奇幻的风格,廿一世纪大众小说迷宫寻宝的趣味,牵引西班牙读者的阅读习惯,也因为作品的普及和多国语翻译,让他成为西班牙皇家学院院士。
另一个值得观察的现象是,近来书市回春的大部头长篇小说,向来是西语小说的特色,不管是模拟战后小说家如塞拉(Camilo José Cela)、戴利贝斯(Miguel Delibes)或马利亚斯等人的实验性质或文字雕琢,或是拉丁美洲魔幻写实作家那般繁复多奇,西班牙小说家都有像雪赫拉莎德那般一千零一夜说故事的能力。因此我们看到风靡一时的萨丰(Ruiz Safón)的《风之影》Sombra de viento,或是秘鲁/西班牙双重国籍的诺贝尔文学奖巴尔加斯.尤萨(Mario Vargas Llosa),或是格兰黛斯的近作,都以数百页篇幅的长篇叙述紧扣读者的心,并且盘据畅销书榜。
综观西班牙文学的演变,战后小说家如今仅剩八十六岁高龄的玛杜蝶(Ana María Matute,二○一○年终获赛万提斯文学奖的荣誉),作品多为关怀战后儿童的成长小说。内战实景虽已远离,但其阴霾仍然是老、中、青作家耙梳构思的背景。西班牙文学少了内战这一块,少掉许多精采和感动。不幸的是,伟大的文学却来自社会的创伤、国家的灾难。
葡萄牙文学 创作仍以诗和小说为主
葡萄牙方面,需将时间拉长,看待廿世纪初迄今文坛的几个大事记。创作的文类仍以诗和小说为主。葡萄牙诗人,和西班牙「一九二七年代」的超现实主义运动一样,在廿世纪初(1910)以诗人帕斯科埃斯(Teixeira de Pascoaes)为主,发起「葡萄牙文艺复兴」(Renascença Portuguesa)运动,并创办《老鹰》诗刊(A Águia;一九一○至一九三二年间发行),标榜「怀旧与乡愁」(Saudodismo),带有浓浓的民族主义色彩,推崇十九世纪诗人加雷(Almeida Garrett)而自称为「新加雷主义」,同时追忆十六世纪濡染神秘主义色彩的葡王赛巴斯提安一世(Sebastián I),鼓吹爱国情操。耐人寻味的是,如今被视为葡萄牙继文艺复兴卡莫耶斯(Luís de Camões)之后最杰出的诗人佩索亚(Fernando Pessoa),当时并未受到肯定,而是在他逝世后始广被吟诵、阅读、研究,继而尊称他是当/现代葡萄牙文坛承先启后的才子﹐也是葡语现代主义诗运动的先驱,大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卓著贡献。我们从佩索亚的诗集中,可以发现他和「怀旧与乡愁」运动的密切关系。佩索亚在《信息》Mensagem一书中承认自己「赛巴斯提安主义」的倾向,他在追寻一个遗失的爱国主义,重构葡萄牙过去的英勇事迹。佩索亚生平用过许多笔名,每一个名字都展现个人独特的性格和诗风。
廿世纪中叶,另有两股对立的诗风相继吹起,一个是以《出现》Presença诗刊为主的诗人群,效法前卫诗风的超现实主义,著名诗人如米格.托加(Miguel Torga)。托加作风与作品不单以葡萄牙为范畴,他素有「伊比利半岛主义」的胸怀;文如其人,充满不安、忧郁的灰色调,却又有著强烈反抗社会不公和政治独裁的的性格,他被喻为是葡萄牙知识分子的良知和中流砥柱。此外,另一股诗风为「新写实主义」,书写民谣风的诗作和歌谣,名为「新」,内涵承袭「传统」,代表诗人有费伊候(Álvaro Feijó)和丰塞加(Manuel de Fonseca)。
葡语小说的两大健笔 均关怀生死议题
一九七○年代,随著萨拉查(Oliveira Salazar,1889-1970)独裁政权(1926-1974)的专制到康乃馨革命成功,葡萄牙文学创作从监禁、开放到批判,女作家大胆谈情色的文风随之兴起。然而更值得一提的是葡语小说的两大健笔,一为罗伯.安顿涅斯(Lobo Antunes),一为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两位小说家有许多共通的特点:一九七○年代末到八○年代初始严肃从事文学创作;都以批判犀利见长;一为无政府主义(如《亚历山大的命运》),一为无神论和共产主义(如《耶稣基督的福音》);两人均将萨拉查的独裁政权写入小说(如《罪有应得的判决》和《大地起义》),两人均关怀生死议题,两人多年均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一九九八年第一个葡语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加冕萨拉马戈,让葡语文学终于能够拨云见日。萨拉马戈伊比利半岛的独立宣言,终让葡萄牙在文学史上不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