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与电影,看似截然不同的美学形式,却是藕断丝连、纠结难分。不说电影发展初期就深受剧场影响,即便在电影镜头运动自如、写实场景取代虚拟的美学确立后,仍有许多电影导演酷爱在影片中,利用剧场感塑造独特的观点与诠释。甚至电影美学反过来感染剧场,剧场也玩起蒙太奇与影像感。
电影与剧场的差异,是许多电影学者与导演都会强调的事。一九三二年第一次在电影《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ister Hyde中使用主观镜头的导演鲁本.马莫利安(Rouben Mamoulian)说:「银幕上的剧情进展和舞台上的很不一样,在舞台你可以将一幕戏持续半小时……在银幕上,应该用六分钟表达出你想说的某种东西。」
从剧场走出来的早期电影
但是早期电影的发展,还是非常受到剧场的影响,演出资源的匮乏是原因之一。像一九○五年代到一九二○年代,包括卓别林、劳莱与哈台、巴斯特.基顿等在内的一些滑稽闹剧达到前所未有的黄金期,但这一剧种的体裁与内容却是从义大利即兴喜剧(commedia dell arte)中传承下来的。早期电影中的剧场风格,是电影画面的构成接近剧院观众席的视角,即使片中布景并非是舞台式的,其画面构成也类似剧场,可以看得出来对上舞台与下舞台的应用。
大约到了一九一○年左右,舞台式的电影拍法才转成电影式的拍法。若是再考虑技术进步的条件,也大约相符以上现象的转变。因为到了一九○九年左右,脚架顶端的旋转装置才被创造出来,摄影机也才开始能做一些上下摇摆或左右转动的镜头,为接下来镜头的自由运动做好准备。此外,在二○年代德国表现主义电影中,对剧场技巧的使用也相当频繁,除了大家熟知的《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The Cabinet of Dr. Caligari外,许多其他的表现主义电影都运用到大量剧场式的空间设计,甚至有些画面的灯光打法完全是剧场性的非写实性手法。
就是要很剧场感的电影导演
到了一九六○年代后,电影在剪接与拍摄上,已取得自己的美学风格,不必再依赖剧场,但使用剧场手法,反而成一些艺术导演的选择方案,最著名的例子可能是法国导演高达(Jean-Luc Godard)。他受到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的影响,经常用各种方式来破坏观众的认同,例如让观众看见收音麦克风的方式,来凸显影片的虚构性。其他受到布莱希特影响的导演,还有表现主义电影大师佛列兹.朗(Fritz Lang)、巴西新浪潮导演罗查(Glauber Rocha)、德国新浪潮导演法斯宾达(Rainer Werner Fassbinder)、曾获威尼斯金狮奖的德国导演克鲁格(Alexander Kluge)、二次大战后最重要的德国导演施陶特(Wolfgang Staudte)与提倡总体艺术的德国电影导演西贝尔柏格(Hans Juergen Syberberg)等。
最容易在市面上看到的剧场式电影,是已逝英国导演贾曼(Derek Jarman)的柏林影展得奖片《爱德华二世》Edward II(1991)。片中有一幕,当盖维斯顿要被放逐前,爱德华来到他被囚禁处看他,两人在窗外射入的一柱月光下共舞(但看起来就像舞台上的follow灯),舞韵乐团(Eurythmics)女主唱Anne Lennox在镜头另一端唱起主题曲〈Ev'ry Time We Say Goodbye〉,本来我们只能用她的目光猜测她应该也是在同一空间,最后歌曲结束前,她站到入口前,证明了这两组镜头实际在同一处发生(观众若细心观察,会发现许多场次都此空间拍摄,几乎可说是达到主舞台的效果)。《爱德华二世》与贾曼先前在修道院中拍摄的电影《暴风雨》The Tempest(1979)一样,也是在一栋密闭建筑中取景。这种空间的单一性,一样限制了电影原本可以发挥的取景自由度,创造出一种剧场性的效果。
贾曼的另一部片《维根斯坦》Wittgenstein(1992),一开场让维根斯坦的家人在小维根斯坦的叙述中一一走到镜头前,成为小维根斯坦的背景,我们立刻意识这等于舞台上的呈现方式。在这种情形下,镜头像是坐在台下不能移动位置的观众的眼睛。剧场出身、以音乐剧《狮子王》声名大噪的导演茱莉.泰摩(Julie Taymor),在她的莎士比亚电影《战士终结者》Titus(1999)中,虽然故事背景与对白都明显指涉古罗马,却出现许多巨型的非写实布景,甚至有现代服装和摩托车在里头,即使没有前面单一空间的剧场舞台感,却也能唤起剧场感。主要是非写实的布景设计,令人联想起当代剧场经常将古典剧作的背景现代化的现象,所以也能产生一种剧场感。
就是要用剧场技巧才能呈现的电影效果
近年来,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的《厄夜变奏曲》Dogville(2003),可说是剧场式电影的经典。导演在摄影棚般的密闭空间拍摄此片,观众会看到只有一片黑色地板,上面用白线标绘出街道与每个家的墙壁,再加上一些标示(如地上写著「彼得的家」),以及关键性的道具(如教会只用钟楼与钢琴),就建立出一个非常剧场感的山村。
《厄夜变奏曲》中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可说明电影采取剧场技巧时能发挥的效果。在片中,当妮可.基嫚饰演的葛莉丝跟查克家的小孩吵架后,忽然警察来狗村来盘查。此时查克也恰好返家,葛莉丝请求查克让她可以躲在他家,但查克却利用此机会强暴葛莉丝。葛莉丝为了不让警察知道她躲在查克家,只好默默承受。此时镜头从盘查人员的角度拍过去,我们可以见到在村民回答此处没有闲杂人等的同时,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远处葛莉丝在虚拟的屋间里被强暴(镜头甚至拍到远处的查克露出屁股压在葛莉丝身上),而其他的村民亦「视若无睹」。如果是一般电影的镜头不断来回屋内屋外切换,虽然一样可以达到情节上的冲突性,但那种对狗村村民「视若无睹」、「众目睽睽」的批判,将无法达到使用剧场技巧方能展现的力道。
有些导演身兼电影与剧场两职,像加拿大的罗伯.勒帕吉(Robert Lepage),他乾脆就享受这种交替过程,并混杂了这两种艺术。所以他的剧场经常用到类似剪接与镜头的舞台技巧,而他的电影也会有些场面如剧场般,需要观众的想像力参与。
由此可见,剧场是电影的旧情人,你以为这段情已了,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