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知道杂志要选一天跟著她采访时,陈毓襄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
「一整天吗?」
我心虚地回答:「尽量不影响原本的作息。」没想到她自己挑了音乐会当天。那场弹的可是整套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啊!这下子,换我开始怀疑了。
下午进了音乐厅静静地在旁边观察著,不料一下子多了好多人,经纪公司、技术人员、公视的录影、特地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前来打气的朋友……很快就将舞台挤满了。原来,这么重要的日子不是将琴弹好就好了,在庞大压力下居然还要处理那么多事情!
钢琴定好位置,一群人移师到休息室时,造型师已在里面摆好了阵仗。坐下后,陈毓襄才有机会将今天的第一份食物一口一口地塞进嘴巴。她安安静静地看者造型师梳化妆,并且适时地请他调整,但慢慢地又恢复了静默,看来有点不妙!等了一阵子,在工作人员频频催促下,她决定不再涂涂抹抹,而是要回到舞台上彩排。冷静地练一阵琴后,时间已经不多,她竟坚持要坐计程车回家小睡。
送走了她回到办公室我也累垮了,休息一会儿回到音乐厅,才知道她请求取消音乐会前这段时间的采访。是的,太多人、太多意见、耽误了时间、也打乱了程序,这时候她亟需一段空白!
音乐会到了,掌声中看她走出来敬礼,嗯,很好,发妆都重新弄过了,心情也整理得不错,独处一下果然是必要的。
其实她可以不用那么认真,但为了让我们拍化妆特地请了造型师、拍手部带我们去看整复师、拍礼服主动要去买衣架,还担心下雨而改了到家里拍照的时间。可不要以为她的生活悠闲,约访的期间,她是在台湾与全世界的音乐厅间中飞来飞去。单打独斗的她即使会调皮地嚷著要喝下午茶,但谁真正知道——聚光灯下观众为她喝采、佩服她有钢铁般的意志,可是在旅途上奔波的弱女子不是遇上了麻烦,就是一阵的孤单袭来,让她一下飞机就蹲在地上痛哭。
我终于可以体会为什么很多才华洋溢的音乐家最后会崩溃了。要奔放又要压抑、要孤独又要被群众包围、要接受掌声同时忍受批评、要镁光灯更要适应黑暗……所有要征服的,就像这整排的琴键一样,黑白相间。
8:00 一天的开始
钢琴家的生活是非常健康,平时不会太晚睡,早上八点就会起床,如果有演奏会就睡饱一点,可以撑一整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客厅念经,从静态的活动慢慢苏醒,取代靠咖啡提神的方法,不论在各个国家演奏都能办得到。
早餐的精力汤是她能量的源头,苹果、香蕉,或者她最爱的蓝莓,加上富含蛋白质的代餐粉,最后再倒进一杯豆浆、有时丢进一些坚果全部打成汁,这可以让她连续喝好几杯。因为长期茹素需要补充营养,弹琴也要花很多体力,所以她也会再吃点面包。
吃素到现在已经廿几年了,有什么好处吗?也许也无法具体说明,但她半开玩笑地说,记得是去比波哥雷里奇大赛之前的半年开始礼佛、念经及吃素的,最后赢得大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因素,不过,也就持续了这个习惯直到现在。
9:00 练功
其实有时一醒来会直接用练琴来开启一天,之后再念经,顺序也没有那么固定。虽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大概都做一样的事情。有时候甚至先念完经、做点气功再练琴。不过起来之后先练一、两个钟头的琴是从幼稚园学琴时就养成的习惯,那时,每天要去学校前会先在家里练习一个小时。当然一大早不会弹激烈的曲子,而且练琴的时候只是练「功」,不必把太多力气花在这上面,感觉还是舒服的。
为了演奏她常尝试新的实验,最近她花了好几年练了新的功夫维持手的平衡度,不管指尖弹多少音,手掌的部分都不能动,如此才能弹出一连串像珍珠一样的音色。手的肌肉很复杂,愈大块的肌肉愈好练。但手指因为长短、胖瘦不一,弹出的声音大小原本就会不一样,所以要保持一致没有那么容易,最近总算告一个段落。至于一天要练多久就视情况而定,有演出时除了睡觉、用餐外,整天都在练。到什么时候停止?她的回答是:「像食物一样,煮熟了就好了。」
因为练习、演出都一个人,忧郁、割腕、厌食症、卧病都是演奏家常听到的问题,所以适当的调适、做运动是很重要的。她选择的方式是慢跑、气功或打坐。慢跑比较伤膝盖,气功一套才十五分钟,所以可以选择练琴期间分开或一次做到三回。打坐最花时间,因为要超过四十五分钟才会有效果,然而要心无旁骛非常难,她的法门是如果心静不下来,就让头脑尽情地胡思乱想吧,想累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到什么都不想时,自然就会入定。
13:00 钢琴定位、梳化、彩排
演奏会虽然常在晚上,但一天的安排非常紧凑,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是一个单位。下午一点就要进音乐厅,可是早上有时忙到将早餐当午餐吃。晚餐不吃也没关系,有演出的时候就得吃饱一点,因为吃素、而且弹琴的运动量就像运动员一样,所以她的食量非常大,一般的素食便当对她而言就只是前菜而已。
将钢琴定位完毕后就可以进行梳化妆,可是音乐家都是龟毛的,怎么绑、怎么化,看不顺眼就不得不插嘴。这样一来一往通常要花一个半小时以上,所以学过发妆的她常常自己解决,除了没有办法多出手来喂饱自己外,卅分钟就可以搞定一切,这对独自跑遍世界各地演出的她来说是最方便的事。只是不管怎么打扮都行,演奏家在台上流的汗是多到一般人不能想像的,假睫毛、眼线都不能因为流汗而受影响,就连一根头发也会让整场表演砸掉。
演出前的双手要适应舞台上的钢琴,但如果没有演出时,她就到国药号让让双手进行一周一次的整复。由于弹琴时各种力道都会使用,手的位置很容易跑掉,因此就算没有疼痛也要预先注意,「保养」的概念在于身体的平衡,从五官、肩膀、手臂到手指都要考虑。
15:00 逗点时间
午睡对她来说是非常关键的,即使在音乐会前也要挪半个小时睡一下。虽然绑著头发、化著妆很难睡,而且小睡多少会破坏一点造型,但睡完之后可以让精神回复、头脑清晰,那是必然的坚持。
起来后,她势必要来个轻松的下午茶。喝什么不那么挑,即使白开水也好,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但这段时间的独处是必要的,坐著静静享受小点心及喝点东西,心情也会好起来。想想今天做的事,半个小时的时光就像一整天的逗点一样,休息、整理再出发。
若是喝到茶或是咖啡,她就会像一条龙一样,感觉精神百倍、头脑也特别清醒。大约从下午四点持续到八点是她练琴的最佳时机,若她能选择,也会希望在这段时间办演奏会。
礼佛的动作比较大,所以通常下午才做。若是有音乐会,礼佛的行程则改到早上。每天拜一面《法华经》,一字一拜总共有一百拜以上,完成后都满身大汗了。可是拜完之后心很静,弹出来的音乐就是不一样。礼佛是唯一会双手合十在额头上的时候,头、心脏连成一条线,诚心顶礼就能达到一心不乱。音乐家很容易自大的,观众在台下鼓掌、主办单位服侍就会自以为了不起,要拜得下去、低得了头,才不会骄傲。
19:30 音乐会
说实话,她不喜欢晚上开音乐会,如果可以选择,下午四点最好,因为晚上演奏完情绪很亢奋,回去很难睡得著觉。
就像那天弹完《超技练习曲》,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大哭,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验,连自己都觉得很诧异。思索了好几天,才想到演奏会前几个礼拜梦到恩师波哥雷里奇夫人克泽拉丝(Alice Kezeradze)告诉她要来参加演奏会,还带著笑容坐到她的座位上。陈毓襄相信:「她一定知道我最近非常用功,可能是我有感觉到灵性,很自然地就流泪不止。」
音乐会结束,一整天还不算过完,十点半开始的签名会,加上还没完全收拾好的情绪,妆都花了,但心情却是轻松愉快的。乐迷们有亲人、好友、已经长大的学生、国外来的乐评……从音乐厅一路排到信义路上,即便是累到极点,心情还是激动的。弹琴不会手酸,但是「罚写」自己的名字上百次,却让她手酸到中断好几次。
还是一张张仔细地签好,摆出一个个微笑拍照,因为手上的节目单、CD,甚至剪报、琴谱,都是观众们对「征服」的见证,而她似乎也在此刻征服了寂寞,将黑白变成了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