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序,是个一面关注NSO几场乐季压轴节目、一面引颈打探新乐季准备标注行事历的时刻。几道音乐总监吕绍嘉获邀知名乐团演出的节目连结,总在乐团粉丝之间转贴和讨论,但在这些分享间,突然出现一条令众人瞪大眼睛的讯息:他即将接任丹麦南日德兰交响乐团(Sonderjyllands Symfoniorkester)首席指挥!该团又名南丹麦爱乐(South Denmark Philharmonic),是一个高水准的中型乐团,消息一出,让忠实的乐迷们都异常兴奋。而带领NSO即将进入第五年,即使访谈中他为了尊重国家表演艺术中心董事会而坚持不松口是否续任,但随著时间的到来,答案也令人雀跃——吕绍嘉终于应允续任音乐总监一职,五年新任期将从明年八月起至二○二○年止。在双重的喜悦中,NSO将迈入二○一四/一五新乐季,感动的声音已然规画好,即将就此展开——
Q:能否请您聊聊与南日德兰交响乐团的合作经验及接任的感想。
A:这真的是我个人的小事情,没有想到大家这么关心,我很感谢。我从二○一○第一次指挥他们,音乐会一完他们就问我要不要当他们的首席客席指挥,那时他们的常任指挥才刚上任第一年,所以我当了两年的首席客席指挥。
这个团不大,大概六十几个人。在一个靠海的漂亮小城,在那儿我有洗涤心灵的感觉。他们没有音乐总监的制度,乐团的自主性也很高。我不必管团员的事情,就只要去跟他们排练、选我真正想要的曲子、找我想的独奏家,单纯作音乐就好。和他们合作一直都很愉快,所以这次的邀请,我感到是件很美的事情,因为彼此熟悉、互动自然,所以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多在国际上走走看看,对音乐的理解、见识都会更广,我也相信这种自我充电对NSO乐团也是好的。
Q:近期您获得不少国际邀约,从国外看回来台湾,您认为NSO拥有什么样的特质?应该走的方向又是什么?
A:最近我指挥过几个欧洲乐团,一月也才到中国指挥广交、中国爱乐。我认为要跟亚洲的团比较才会更有意义,因为文化相近,就可以知道彼此的特色在哪里。看中国、香港甚至日本、澳门的乐团,我们的特色就是「细致」,就像我们在Logo上所讲的「精致、深刻、悸动」就是很切合的想法。
最初为了文宣我想了这六个字,本来也没有太在意,但愈做就愈确认这个方向。到了第二、三年,行销团队问我要不要换,我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改变了。音乐本来就不该是一种哗众取宠、呼口号的表面形式。我不倾向大张旗鼓地关心有没有出国巡演,或者是否有大的野心去吸引人,而是确实地在各个角落中,都可以欣赏到我们的细致。虽然宣传重要,但我比较著重在于能够一起激发出好的音乐,并且累积。
Q:二○一四/一五新乐季从开季起连续几场音乐会的乐曲都相当大,能否谈谈您的想法?
A:今年的第一个系列就是「交响里程碑」,我对它的定义就是要庞大,在音乐史要有开创性、革命性的曲子。以开季音乐会为例,我委托了台湾作曲家林京美创作了一首乐曲,名为《舞咏曙光》,而挑选的曲子就是马勒《第九号交响曲》,它对我来说有种黄昏的感觉,如此新作对旧作、晨曦对黄昏、台湾作曲家对马勒,让我感到有种相互呼应的一致性。
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演过林京美的作品,但她的音乐语言是我认同的。虽然一听并不会感觉到她是从台湾出来的作曲家,但我觉得她洗练得不错的西方技巧很吸引我。我最近接触到不少中国音乐家,深深体会他们那种从自身出发的「根」性,加上接受西方训练之后有深厚的底子,很容易走出自己的路。台湾的年轻作曲家们因为从小接受大量西方的训练,对他们来说,他们的音乐自然就比较西方。我认为东方作曲家「找到自己的语言」是最大的课题,所以相同的,台湾作曲家也该面对寻找自我认同的问题。不过近期我也慢慢发现台湾作曲家开始寻求跟传统的结合,这是好的现象。这几年陆续演出几位台湾作曲家的作品,觉得都很不错,我一方面认为作品需要有机会被演出之外,也很期待他们之后还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来。
开幕是马勒《第九号交响曲》,闭幕是布鲁克纳《第八号交响曲》,这两首的时代大约都是后期浪漫派顶峰的作品。布鲁克纳更早一点,而马勒基本上已经跟浪漫派说告别了,包括他自己的人生、音乐都已经走到一种新的世界。这两个作品的丰富程度也让乐团有很大的发挥,是乐团隔几年就应该要演出一次的,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此外马勒《第九号交响曲》是我从二○○五年指挥过NSO演出这首乐曲以来,第一次重复的乐曲。隔了九年。这也是一种比较,可以让乐团显露出多年来的成长。
Q:成长与累积似乎对您来说相当重要?
A:一个乐团的历史,可以从演奏过的作品经验来看。在国外有历史的团,都会将乐曲演奏的历史在节目单上标注,如第一次在本团演出的年代、次数等统计,所以我想我们也可以慢慢建立起演奏的传统。
马勒《第九号交响曲》是我个人指挥过最多次的马勒交响曲,对它的领受也特别的多。在带了乐团四年之后,我希望可以把我心里想的再好好地呈现出来。而布鲁克纳《第八号交响曲》不但是个很大的试金石,对我个人也有特别的意义——那是我一九九四指挥慕尼黑爱乐代替杰利毕达克的曲子,我记得十天前才接到讯息、开始准备。那次指挥很享受,但基本上我自己不愿居功,因为乐团很好,而且杰利毕达克跟他们已经有过演出,我只是没有把它搞砸(笑)。
我很珍惜那个我毕生难忘的经验,所以后来我一直不碰布鲁克纳,深怕破坏那个美好印象。直到我接了莱茵交响乐团总监才萌生一个作实验的念头,看那个感动究竟来自哪里?但我没敢选这首,而是选了布鲁克纳《第三号交响曲》,结果乐曲一开始,那个熟悉的感觉就来了!这让我觉得实验很成功,表示感动是从音乐来的,跟哪一个乐团没有关系,所以我非常高兴,也开始有了信心。算算从慕尼黑爱乐那次到莱茵交响乐团,我足足有五年没有碰过布鲁克纳,但是,如果说布鲁克纳《第八号交响曲》的第二次指挥,就会是跟NSO这一次!
Q:新年音乐会节目大多以狂欢为主,但今年排的却是荀贝格的《古勒之歌》请问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A:音乐会当然也是要狂欢,不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模仿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演华尔滋。其实柏林爱乐每年最后一天都会演一场比较短的音乐会,曲目都是包罗万象,完全不受限。所以我每年都有特别的想法,做些不一样的计划。
NSO曾经计划过《古勒之歌》,但后来没有演出,所以这将会是台湾的第一次。选它的原因第一个是规格超大,包括合唱团、乐团、叙述等,再则它也是在世纪末进入现代,是荀贝格告别浪漫时期高峰之作。音乐写得非常好,像是一个华格纳的音乐,旋律也非常好听,完全不是后来十二音列的他。这有点承先启后、义无反顾往前走的意味,而且乐曲最后的大合唱歌颂日出结束非常地切合「跨年」主题。
我相信NSO的观众也会知道我们的用意不是让大家来轻松跳舞,而是一个严肃对待、认真体会的节目,不过真正进入乐曲中,就可以发现内容有狂喜、有省思,这样比较有意义。
Q:除了发掘台湾作曲家、演出他们的作品外,在今年的乐季上也发现去年贝桑颂指挥大赛得主吴曜宇,您是否给予他任何指导与协助?
A:具体的我不能这么说,但他需要机会,而我能够给的就是机会。我觉得他是个很谦虚的人,年纪还轻,很多东西都要学。他的指挥技巧我不担心,可是排练的过程有很多跟「人」的互动,尤其他还小,团员不管年纪、经验都比他大很多,这都是需要学习的,即使是天才也要一步一步走。在乐曲上我是给了他一点建议,也希望大家抱著耐心多关照他。
我想起以前陈秋盛老师也是这样照顾我,全世界可能没有一位助理指挥像我这么轻松,因为通常这个职位的人要做很多杂事。但我只是去看排,然后有时候老师会排一些音乐会给我,而那些音乐会都是团员已经练好的,我只要上台去比就好了。在国际上走这么多年,我真的觉得他对我非常地特别。
从吴曜宇得奖后回来,他已经有一些表演,但真正的大音乐会将会是第一次,而且还跟世界一流的钢琴家巴托(T. Barto)合作,这将是一个考验,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Q:每年乐季的压轴好戏皆是精采的歌剧,请问今年挑选的《费黛里欧》将会替观众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A:这是一个刚在苏黎世推出的制作,跟传统很不一样,也许会引起争论。但我的想法是希望让大家看看新潮的剧院手法,带出一些新观念。至于是怎么样的新潮?就让我先卖个关子。这次的导演安德理亚.荷穆齐(Andreas Homoki)不只是一位出名的导演,也是一位剧院经理,我在汉诺威第一个制作《阿依达》就是由他导演。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剧?我认为光是身为「乐圣」贝多芬一辈子唯一写的一出歌剧,就让这出歌剧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地位。整个创作过程经历了很久,算是呕心沥血之作。这的题材是有高贵的情操,追求自由、平等,以及爱,这些都是很纯粹的东西,对我来说它不太具形式。看过各式各样的诠释,我认为不管怎么做,导演要面对的意念都是纯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接受这么与众不同的想法。台湾演出歌剧时常遇到的问题就是对白,它有时需要依据情况而调整。而这个版本恰好会让对白完全消失,演员不用对话,而是打在字幕上,只有听到音乐。
结果我还是透露了一些(笑),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突破,但最后怎么呈现,我也很期待。
Q:接掌NSO音乐总监五年,您有什么心得吗?
A:在自己的地方工作非常愉快,五年来我们共同达到了很多目标,有我举不完例子的种种感动时刻,在音乐上大家都进步了。但我不会自满,因为不只有乐团本身,我对普罗大众如何看待乐团的期待更大。常有人认为古典音乐是从西方来的,我们再怎么做也没有别人好,但我却想要打破这种想法。事实上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亚洲的乐团都非常好,不只是我们。
我所想的是:如何互相交流?我们能够给别人什么?不只包括演我们自己的作品,还包括演他们的作品加入我们的精神和美感。那是西方人不了解、不能做,却是我们特有的一种美。不要分西方或是东方,那些经典之作都是属于全人类的,而在这之上,我们能够骄傲的就是那「多元」和「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