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出生于东德的史蒂芬.夏夫(Steven Scharf),去年接连获得三个奖项的肯定,包括因他在《情色度假村》中的演出赢得的年度最佳男演员奖,演员生涯如日中天。
访谈过程中,夏夫处处流露对演员工作的热爱及投入;在二○○七年加入慕尼黑室内剧院之前,夏夫刻意每几年就要换剧院工作,以保持自己全力以赴的动力。导演史蒂芬.基米(Stephan Kimmig)曾表示从来没有在一位男演员身上看过夏夫表演的这种强度。夏夫高大的身体却能透过精准的声音与姿态表现极度的脆弱和荒诞。
访问前,夏夫告诉笔者,当初剧院收到台北艺术节的邀请大家都很惊讶,在高兴有机会造访台北的同时,也笑问台北怎么会想看一名沮丧西欧男子的故事。
小说或非传统剧场文本精练而抽象的语言,对他而言不是负担,反而给他更多工具和空间去探索与创造角色的状态。从夏夫面对表演时所展现的主动和创造性,可看出他对剧场的信仰,期盼透过剧场艺术思考当代人的存在状态,也展现了他对剧场结合哲学思辨、语言艺术和肢体技艺的要求。
Q:作为一个演员,《情色度假村》书中的人物对您有什么吸引力?或是让您感到困扰的地方?
A:我觉得韦勒贝克小说里所有的主人翁都有一种巨大的渴望,他们至极浪漫地投入,期盼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可以去爱、被爱,一个不用以贪婪、恐惧的眼光或破坏的欲望来看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可以自由、宁静地生活,而不会将自己视为一种产品、一个功能性的零件或是工具。这种渴望如此清晰,让我印象很深刻,因此他的小说直接了当地提出了关于人生的大哉问,特别像是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我们该如何了解彼此?不过这些渴望存在于那些没有办法闭上眼、逃避他们所处世界的人身上,他们无法逃避这个世界的面貌。
穆勒(Heiner Müller)曾经这样描述毕希纳(Georg Büchner):「命运女神在这个人出生时切除了他的眼皮。」我觉得韦勒贝克也是一样;他无法不去看,闭上眼睛去想像一个更加符合他这些渴求的世界。于是他在书中展现的想像、脆弱、还有爱情的概念就和这个嘲笑他的世界正面碰撞,他小说的主人翁在这样的世界里无法运作,他们不被看见,没有用处而且一败涂地,因为他们无法将爱情纳入商品交换的逻辑。第一眼看他的作品通常会看到他的尖酸刻薄,我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我在作品中看到一位明明白白、清醒的黑暗浪漫主义者。
Q:这次的制作创造了一个米榭(男主角)和心理医师对谈的框架,以倒叙的方式演出,更突显了米榭消沉的生命状态。这个设计是如何发展出来的?可否和我们分享一些您和导演的工作过程?
A:演出本原则上是由戏剧顾问马提亚斯.钧特(Matthias Günther)和导演以小说为基础编写的。第一句话就告诉观众,这个他们还没见过的女人已经死了。我们在米榭.雷诺人生的最后时分认识了他,也就是在面对之后看到、体验到的一切时,都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会怎么结束。这点让我们的视角更敏锐,观众不会问他们两人最后有没有成功、是否幸福、建立美满家庭,不会;这份爱情,以这个令人不解、完全奉献自己的美好女人为化身,进入了这个男人的生命,然而我们只能将这份爱情视为例外,和男人在剧终时的描述一样。一开始就有这个版本的设定对我们的排练无比重要,这个版本赋予我们一个宽广而自由的框架,让我们有一个出发点、一个可以依赖的基础,这个基础允许很多联想,而且让人有本可循。
和导演的工作总是基于深厚的信任,排练是个受保护的空间,在里面已充满了很多东西,俯拾即是。和他一起工作总是一种深入的对谈,不过没有言语,一种戏中的对话、因投入而得到的交流。
Q:您擅长处理非传统剧本的文字,《情色度假村》这种哲思胜过戏剧对话的小说文本,对您的表演有什么影响?您又如何应对?
A:我非常喜欢在舞台上演出小说,最好可以轮流搬演罗特(Joseph Roth)和韦勒贝克所有的小说。原因很简单,因为很好的小说本来就是演出可以汲取的素材,这符合我对剧场的理解,和我喜欢剧场的地方。小说本身就是艺术作品,并不会因为演出成为一个并置的独立新作品而减损其价值,也不需要剧场演出来实现或完成。小说世界为我的工作带来许多灵感,为我开启一片自由宽广的平面,或者引向许多不同的可能。文本出于小说精练的语言,和有写实对话及舞台指示的剧本相比,单是这一点就能让整个过程更为抽象、更有联想空间。搬演小说时,演员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来书写他自己的小说,这带给我很大的乐趣。
Q:在您看来,一个演员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A:哎呀,这有很多层面。我觉得很棒的是,让一些东西能够被经验、被看见、被体会,某种观众会认出来的东西,某种原来只在他们心里,现在却展现在眼前的东西,某种抽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一时之间似乎变得很清晰。
Q:无论是剧评或是和您合作过的导演,都对您表演的强度赞誉有加。您如何在密集的表演工作中维持这样的水平?您有刻意在训练自己吗?
A:对我来说,我的职业最棒的地方,就是你永远没有完成的一天,我觉得这是很大的幸福;学习的过程永远不会结束,我们这种艺术充满这么多秘密、这么深远,可以永远工作下去。对,我每天都在训练自己,不过不是训练自己演出的强度,我不会每天在镜子前面试不同的表情;可是我阅读、聆听、观看,一切有意识的体验都可能成为我工作的一部分,因为这些体验可能会抛出新的问题,因为我好奇、讶异,然后某一天这些就会回到排练里。我们这种艺术提供了无止尽的可能,让我们可以直接对人生的遭遇、对我们身处的世界提问,让我们从这个世界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