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迪.拉比杂技般的身体动作,来自平民阶级的通俗文化启蒙,以及外来移民的文化冲突,看似非主流的背景,却让他成为站上主流的鲜明特色。以及,他在大量创作中,仍然可以挖掘更新鲜丰富的题材,凡此种种,怎不让人打从心底佩服?于是,看他的作品,更是亲身参与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舞蹈历史。
上个世纪的普普艺术大师安迪.沃荷(Andy Warhol)说:「未来,每个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在今日进入全球化资讯泛滥的新时代中,这个人人都将拥有,成为镁光灯下主角机会之预言,不但成真,并且来得更为迅速、猛烈。艺术界当然也不例外,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明星、作品不断冒出,而在这处处是机会的时代中,每个登上舞台的创作者,更烦恼的是,该如何延长这宝贵的十五分钟?该如何让自己不致昙花一现?
这个问题放在艺术领域比其他行业麻烦,创作是场自我的孤独时光,别人能帮上忙的有限(就算侥幸能靠别人帮忙,名人没有隐私的环境,也迟早要破功),所以能在艺术界早早成名、持续长红的,的确是少有的、出类拔萃之个中翘楚;而无论媒体界、评论界、学术界如何将之描述、吹捧、分析,核心的重点到底说来,还是该艺术家所幸运拥有的才气、天分,及栽种在一块肥沃的艺术土壤。
英雄出少年 迅速席卷欧陆舞坛
当今欧陆当代舞蹈界便出现了,一位英雄出少年并持续闪亮的明星,一个让许多人羡慕又嫉妒的天才编舞家,比利时编舞金童西迪.拉比.卓卡维尔(Sidi Larbi Cherkaoui)。一九七六年出生,现在还不满四十岁的他已经红遍全球,早在他十九岁时,便在比利时当代舞团(les ballets C de la B)艺术总监亚兰.布拉德勒(Alain Patel)在根特(Gand)举办的舞蹈比赛中,得到最佳独舞的荣衔;一九九九年融合了音乐、戏剧的作品《匿名社会》Anonymous Society得到了三项国际性奖项(爱丁堡艺穗节首奖、最佳总体剧场奖及伦敦Barclay Theatre剧院大奖);二○○○年正式加入比利时当代舞团,成为驻团编舞家,其定期发表的作品,开始随著舞团在欧洲各重要剧场舞台上亮相。
西迪.拉比又在二○○二年得到摩纳哥「蒙地卡罗剧院」的尼金斯基新人奖,同年和比利时终极舞团创办人温.凡德吉帕斯(Wim Vandekeybus)合作的作品It成为亚维侬艺术节的官方节目;二○○三年的作品《信仰》Foi,以打破章法又自成一格的舞蹈形式,即前卫又大胆地回旋于神圣与通俗之内容,让他站上舞蹈的世界级行列;二○○五年和阿喀郎.汗(Akram Khan)合作的《零度复数》Zero Degrees,以舞蹈探讨敏感的文化冲突议题,一举成名成为真正的编舞大师;二○○六年他受邀成为比利时前卫剧院Het Toneelhuis的驻院艺术家,二○○○年成立了自己的「东方人」(Eastman)现代舞团。将进入不惑之年的他,产出作品已经累积快卅个,除了与欧洲重要剧院及芭蕾舞团的合作,作品无论形式或内容,视野跨越了国家、区域、种族,演出足迹更遍及全球,二○一三年更获颁「法国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的荣誉。
半路出家 因缘际会走上编舞路
集编舞荣耀于一身的西迪.拉比,其出生及舞蹈背景却很「体制外」。出生于比利时安特卫普郊区的他,父亲是随著一九六○年代移民潮,迁居比利时的非洲东加裔摩洛哥人,母亲是比利时荷语区人,两人共组了一个在当时属于中下阶层的回教家庭。西迪.拉比从小进入伊斯兰学校受教育及学画,但受到了英国女歌手凯特.布希(Kate Bush)的音乐录影带影响,对于舞蹈产生兴趣,他开始想学跳舞,但是管教甚严的父亲极力反对,资讯工程师的哥哥也质问他:「我们从没见过一个好学生,将来的志愿是当舞者?」
十六岁时父母不幸离异,他却因祸得福,顺利开始学舞,他回忆:「当时我像个乾掉的海绵般,拼命吸收学习。」十七岁时在电视台得到首份工作,在娱乐节目中演戏及跳舞,他从这份工作中得到不少乐趣,他说:「在电视节目中跳舞,跟在迪士可舞厅跳舞是一样的,因为它让我学到如何吸引观众的目光……舞蹈不但是我情感的出口,更让我感觉到它存有一片更美好的世界。」
一九九五年的独舞让他得到奖项,一方面受到布拉德勒的鼓励,另方面由于父亲的去世,让他有所感悟,思考到自己不能光靠直觉跳舞,于是一九九六年决定进入正式的舞蹈学校——由著名编舞家姬尔斯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所创办的舞蹈学校P.A.R.T.S.研读,兴趣广泛的他,同时间也在嘻哈舞团及现代爵士舞团兼差,毕业后即加入了当初挖掘他的比利时当代舞团。
三段时期 打造编舞传奇
从一个向往电视流行文化舞蹈,到进入舞蹈发展前端体系,这种体制外到体制内的频道转换,是舞蹈界相当罕见的特例,但却也意外地开展了其极具独特魅力的编舞风格。翻开其长长的舞蹈作品年表,大致可以分为几个时期:
- 探索期(1995-2002)
西迪.拉比是非舞蹈科班出生的编舞者,最初对于舞蹈的概念来自电视流行舞蹈,遇到了也不是舞蹈科班出生的布拉德勒的鼓励,除了得到由其主办的舞蹈大赛奖项,更进入P.A.R.T.S.舞蹈学校,跟一批来自欧洲的年轻创作者一同学习,在这个时期的西迪.拉比,是一位进入舞蹈艺术创作的探索者。一九九九年的《匿名社会》他用比利时创作男歌手布雷尔(Jacques Brel)的音乐编作成一个舞蹈音乐剧,隔年的《完全没有》Rien de rien是一支向法国令人尊敬的女歌手琵雅芙(Edith Piaf)致敬的舞作,两支舞作推出后都相当受欢迎,为他赢得许多奖项,而这也是其舞作都与音乐家合作演出的开始。二○○二年由西迪.拉比编作,比利时当代舞团与德国莎夏.瓦兹(Sasha Waltz)舞团联合制作的《之前》D'avant,四位男舞者吟唱中古世纪神圣乐曲,加上狂乱奇想的舞蹈,动静之间的拉扯,相当有力量,这个作品除了受到各方好评,也成为下一个重要创作《信仰》的前部曲。
- 自身文化的挖掘(2003-2008)
由于西迪.拉比的西方伊斯兰移民的特殊背景,二○○三年的作品《信仰》,开启了他将身体与文化连结的编舞旅程。当时才廿六岁的他,自信地在舞台上导演十一位舞者与七位音乐家,融合现场伊斯兰中世纪古乐和吟唱,加上说、跳、演、唱全能,分别来自欧、亚、非不同文化之舞者,现场交织多元不拘,甚至无法辨识流派之身体(舞蹈)技法。音乐形式神圣舒缓优美,适度铺陈宗教主题之氛围,但不时飞来的搞笑桥段,简直如餐厅秀般令人喷饭,后段一场众女舞者踩在平躺音乐家身上,吟唱中国小调并继续演奏音乐,众人跟著旋转的画面,令人为之动容。
《信仰》这个关于人、神之间的诘问,并以伊斯兰宗教为象征形式,对于当时九一一事件之后,伊斯兰和以美国为首的基督教西方,相互的误解与敌对,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对话与交流。在《信仰》中,编舞者轻巧地逸出沉重的宗教本身,用音乐、身体、语言和画面,谱出「生命中无法缺少奉献」的共通感受,轻盈感人地回应,当今世界之宗教(文明)冲突(误解),举重若轻、极富诗意。
由于作品中文化元素的加入,成为当代舞蹈中极为鲜明的特色,吸引了欧洲具有传统历史大剧院芭蕾舞团的青睐,纷纷邀请西迪驻团编舞,包括了如《悼念》In memoriam(2004)、《悔悟》Mea Culpa(2006,摩纳哥蒙地卡罗芭蕾舞团Ballets de Monte-Carlo)、《远方》Loin(2005,瑞士日内瓦歌剧院芭蕾舞团le Ballet du Grand Théâtre de Genève)、《终端》End(2006,瑞典库柏格芭蕾舞团le Ballet Cullberg)及《林中之人》L’Homme de bois(2007,丹麦皇家芭蕾舞团Den Kongelige Ballet)。
而这个时期另一个高峰,便是二○○五年与有著类似背景的阿喀郎(英籍孟加拉裔)共同编作的《零度复数》。在这个作品中,文化从异国情调升华为身分与认同的探讨,两位创作者亲自上场演绎其不同体系的身体训练,西迪.拉比如杂技演员的柔软身体,阿喀郎印度卡达克舞(Kathak)的阳刚节奏,他们都是外来移民,从小就面对文化的认同与冲突,而伊斯兰的共同背景,正隐喻了当今世界的文明冲突。
- 世界文化的开展(2008~)
比利时当代舞蹈的兴盛,跟小国却容纳了丰富语系、多元种族的特性有关,影响西迪.拉比甚深的比利时当代舞团,也是一个拥有多国籍舞者的舞团。西迪.拉比在创作了多个跟伊斯兰风格相关的舞作后,将眼光投向更宽广的文化探索,二○○八年的作品《起源》Origine,他找了来自四个不同国家的年轻舞者(日本、美国、南非、冰岛),在如田字立体的四个格子中,诉说他们的身体故事;同年的作品《空间》Sutra,他更跑到中国河南少林寺,向佛教文化学习,用武僧的身体来编舞。
这门世界之窗一打开,创造了其编舞生涯的又一高峰。二○○九年的《沙丘》Dunas是和西班牙国宝级佛朗明哥大师玛丽亚.佩姬丝(María Pagés)的双人舞;二○一一年的《游戏》Play,是和南印度库奇普地(Kuchibudi)舞者莎塔拉.施瓦力噶帕(Shantala Shivalingappa)同台的双人舞;同年的《手冢》TeZukA是向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致敬的作品;二○一三年的《舞会》Milonga 是与阿根廷探戈大师Nelida Rodriguez de Aure合作的作品;《巴别塔(文字)》BABEL(words) 二○一○更是其集世界文化大成之作,他找了超过十个不同国籍的舞者、乐手及创作者,一起爬上为人类与上帝之间所搭起,永远无法完成的通天之塔。
艺术家的才气真的无法以形式拘束,西迪.拉比杂技般的身体动作,来自平民阶级的通俗文化启蒙,以及外来移民的文化冲突,看似非主流的背景,却让他成为站上主流的鲜明特色。以及,他在大量创作中,仍然可以挖掘更新鲜丰富的题材,凡此种种,怎不让人打从心底佩服?于是,看他的作品,更可说是亲身参与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舞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