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理查三世和他的停车场》,王嘉明结合莎翁《亨利六世—第三部》与《理查三世》编织当代文本,今年的《理查三世》则贴近莎翁原貌,但依然编织入许多《亨利六世》场景与对白,依然充满并置文本的趣味;尤其王嘉明以台湾的当代语言与事件交织入戏,或可让让不了解英格兰复杂历史的台湾观众,进一步了解莎翁历史剧。
二○一四年,王嘉明与台北艺术大学合作的《理查三世和他的停车场》(后以《停车场》称之),将莎士比亚两部作品《亨利六世—第三部》与《理查三世》删节,选择延续的相关叙事线,改译对白并且加入当代线索,作为演出的文本基础。二○一五年的《理查三世》,则呈现与莎士比亚原作《理查三世》较为相近的样貌,根据莎翁文本裁切出此次的脚本。虽然如此,由于表演的机制、主题的探究仍延续《停车场》的实验基础,加上王嘉明以细致的结构变动带动叙事角度的风格,观众所看到的《理查三世》,仍是充满并置文本的作品。
情节转折取自莎剧
《理查三世》最为人熟知的台词,莫过于理查三世一开场便对观众推心置腹的独白,表明自己成为恶人、夺取王位的心志,并邀请观众慢慢地看他如何一步步实现计划。这段独白是不少欧美重量级男演员梦寐以求的台词,而独白的表演方式,亦是决定《理查三世》整体风格的关键,因此观众自然对《理查三世》如何开场殷殷期待。王嘉明想借由《理查三世》探究历史的政治性,开场时需要立即呈现的,则不是理查三世这个角色的个人魅力,而是理查三世成为我们所熟知的反派角色之过程,因此,演出并非以惯常的理查独白开展。
与莎翁文本相似,上半场的理查周旋于亲人、贵族、敌人、朋友之间,以精巧的话术及两面手法,一步步地实现登基为王的自我预言。虽然场次安排不尽然与莎剧相同,但情节仍约略循著理查为达目的不惜杀人而进展。上半场看到了谋害亲兄弟乔治、赢取安的欢心、让伊莉莎白皇后成为杀害乔治之代罪羔羊的种种,下半场则先侧重于理查杀害姪子、亲信、以至登基的连续事件。
由于此版本的《理查三世》已不似《停车场》一般,《亨利六世》占据了前半场的篇幅,仅留后半场给《理查三世》,因此《停车场》里删去的部分角色及情节,在新版本中重新出现,使理查在这场政治游戏里的转折,较《停车场》更有说服力。例如:白金汉从扶植理查成为国王的亲信、至成为理查阶下囚的过程,因为有了哈斯廷的命运作为对照,更突显了莎士比亚塑造出的理查,其赶尽杀绝、忘恩负义的反面英雄性格。一如莎剧,全剧终于理查三世战死沙场、亨利七世即位,红白玫瑰战争终止而落幕。
乍看之下,王嘉明仍是按著莎士比亚的叙述线发展,然而,语言的风格、场次的微调、影像及空间的变化,加上时时插播的时事线索,王嘉明的《理查三世》实非搬演莎翁的文本,而是以莎翁文本为基础的再创作。角色与声音分离形成的另一层文本,则是王嘉明多重文本中最容易看到的部分。
角色的拼贴与剧本的并置
《亨利六世》里的台词,仍然散见于全本里,并以此加强了理查三世及女性角色们的性格。例如,在理查三世身上,便用于强调他的双面性格,在他与乔治、哈斯廷会面之后,他的独白便是从《亨利六世》所截取。另一手法相似处,在于交代刺客杀害乔治后、赢得安欢心的理查独白(此处情节安排的顺序便与莎剧不同):王嘉明将两个剧本里的台词拼贴成一处,使这段独白肩负了场景交接的功能性,也再次强调理查的权谋,明白地让观众知道,追求安的过程是他取得王冠的「示范练习」。
《亨利六世》、《停车场》里极为重要的玛格丽特皇后,在这个版本的《理查三世》,仍占有重要地位。理查成功追求到安之后,便见玛格丽特再次上场,以追忆其子爱德华的方式,连结到《亨利六世》里的片段,带出玛格丽特见到爱子在她面前遭到理查等人杀害的片段。接下来爱德华四世(理查三世之兄)的登基场景亦取自《亨利六世》,并结合《理查三世》中亨利七世的登基,在集体合照的嬉笑怒骂之间,映照出假象和平之短暂。
下半场也见到《亨利六世》第二幕第五景的完整呈现。这一场景,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为亨利六世在战场之中,以国王与牧羊人两种身分,思考幸福的定义;一为亨利六世目睹「杀了自己父亲的儿子」、「杀了自己儿子的父亲」这两位士兵的哀恸。王嘉明在《理查三世》里,改动了两段场景出现的次序,亨利六世的独白也改由其子爱德华王子说出,与上半场玛格丽特悼念爱子的场景相互对应。这一场与莎剧《理查三世》第五幕里的战争与梦境并置,除了呈现真实与虚幻之间难以捉摸的界线,也作为对善与恶、一报还一报等绝对道德标签的质问,更突显平民与贵族两种不同阶层之间无法弭平的鸿沟。
莎剧之外的当代语言
虽然《理查三世》台词的改写,并不依照著莎士比亚无韵诗格式翻作诗歌体,但王嘉明改编台词时,亦对音韵相当重视,在独白里尤其注重押韵,因此虽然语汇是当代的,也没有莎剧里韵文与散文之间的分别,但有著韵脚的独白及对话,让观众在聆听的过程中,带来听歌词般的感官飨宴。例如当理查对乔治说道:
抹黑是政治长久以来的传统技艺,
挑拨是兄弟阋墙前的标准程序,
祸水让国之将亡的丧钟响起,这些阿里不达的原因加一起,
只可能是大哥的爱妻,Elizabeth的诡计,用来离间我们兄弟感情。
虽然有著「抹黑」、「阿里不达」这样的当代用词,但整齐的「ㄧ」韵,让理查的言语听起来格外具有说服力。
整个剧本,便是在当代语境的种种用语中呈现出属于当今台湾的《理查三世》,在诙谐之中重新梳理莎士比亚文本。平民在剧中的交谈,是王嘉明用来强调当代语汇之处:《停车场》演出之前,正值三一八学运,因此百姓们提到「上立法院」等关键词;《理查三世》里,则见到二○一四年台北市长柯文哲上台之后,几件重大开发案件的相关语境。
对台湾观众而言,也许光是搞懂贵族之间的关系便耗费时间,因此在台湾演出英国历史剧,必须面对的可以说是抽去历史虚实脉络的观众。王嘉明以部分当代情境置换《理查三世》的古典场景,不见得能让观众在演出之后对玫瑰战争更加理解,但或许可以进一步建立起莎翁历史剧与台湾观众的关联,使莎剧除了经典文本的地位之外,也是能产生在地共鸣的工作文本。
编按:玫瑰战争(Wars of the Roses),发生于1455年至1485年间,是英王爱德华三世(1327年-1377年在位)的两支后裔: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的支持者,为了争夺英格兰王位而发生断续的内战。两大家族都是金雀花王朝王室的分支,约克家族是爱德华三世的次子及四子的后裔,兰开斯特家族是爱德华三世的第三子的后裔。玫瑰战争是约克家族的爱德华三世的第五代、第六代继承人对兰开斯特家族的爱德华三世的第四代、第五代继承人所发起的王位争夺战。「玫瑰战争」一词当时并未使用,而是莎士比亚在历史剧《亨利六世》中以两朵玫瑰被拔标志战争的开始后才成为普遍用语,此名称源于两个家族所选的家徽——兰开斯特的红玫瑰和约克的白玫瑰。(取自维基百科)
从《亨利六世第三部曲》到《理查三世》 戏说卅年王位争夺战
约克家族与兰开斯特家族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两大支派。属于兰开斯特家族的亨利六世,在襁褓之年便继承亨利五世的王位,但摄政王约克公爵却挑战对亨利六世继承的正统性,加上约克与亨利六世皇后玛格丽特之间的冲突,大型的内战终于在一四五五年爆发。此次战争、以及至一四八七年都铎王朝开始之间的数次内战,即是后人以「玫瑰战争」称之的王位争夺内战。这段历史是莎士比亚《亨利六世第三部曲》、《理查三世》的主要背景。
《亨利六世第三部》开场时,约克公爵及其支持者(白玫瑰)战胜了亨利六世与玛格丽特(红玫瑰)的势力,亨利六世因此同意其王位的继承人为约克家族。玛格丽特不甘心儿子爱德华的继承权被剥夺,因此对约克势力宣战。此次战役,约克公爵的小儿子被谋杀,约克公爵也在被侮辱之后被刺死。亨利六世在皇后施压下,同意将继承者还给他们的儿子,引来约克家族不满。约克家族的爱德华与理查,在战场上杀死爱德华王子、华威伯爵,并在理查谋杀亨利六世之后,让其兄登基成为爱德华四世。
《理查三世》以理查向观众揭露出他的雄心壮志开场,告诉观众他将去除他与王位之间的障碍,成为爱德华四世之后的王位继承人。在杀害他的兄弟乔治、与华威伯爵的女儿安结婚、铲除皇后伊莉莎白的势力(弟弟Rivers,与前夫所生之子Grey,以及支持者 Vaughan)、囚禁王储爱德华王子和其弟理查之后,理查在白金汉等人的帮助之下登基为王。然而白金汉害怕被理查清算,转而投向带有兰开斯特家族血统的亨利都铎,两方势力相遇于战场,最后亨利都铎战胜理查,并迎娶伊莉莎白皇后的女儿为妻,借由婚姻,结合红白玫瑰势力,开创都铎王朝。(梁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