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三声》的童年回忆到新作《捕梦》的迷离魔幻,云门2艺术总监郑宗龙回身一转,踏入潜意识的神秘境地,他说:「我希望大家看完(舞作)像是做了一场梦。舞作最后有一个桥段,谢幕后,我会把空间打开,让大家可以走上舞台,拿著手机用Instagram或是直播这个空间或舞者们,捕捉他们才刚做完的梦。可是捕得到吗?我不知道。」
从去年三月摇到今夏七月,依稀感觉绚丽多彩的《十三声》才刚结束,未察觉郑宗龙早在观众还沉醉迷幻的同时,转进另一个捕梦与潜意识的神秘境地,他姿态优雅定静,好奇的心依然热切诚挚。
只是,这一转的动力是什么?为了解释各自梦境,从周公、佛洛伊德到荣格,他与舞者们一同探索,但最终还是得回到自己,梦的背后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尤其,保罗.科尔贺(Paulo Coelho,巴西作家)说:「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所以那些想捕梦的欲望又是为了什么?这回,郑宗龙找了实验音乐家李带菓,为《捕梦》创造一个如弹跳梦境的音场,也找了服装设计师范怀之从时装跨界剧场,裁制一件件绮丽诡谲的视觉想像,携手捕一个迷离魔幻的梦。
Q:刚刚看排的音乐,好像有一些鼓点跟弦乐,仿佛一种迷离魔幻感。
A:我喜欢带菓的音乐,他的音乐有一种时间的跳动感和空间的延伸感,有狗叫、有猫叫,十几首音乐下来,很像一种弹跳、不连贯的奇幻梦境。我也选了一些录制的声响效果,跟带菓的音乐做一些嫁接,传达一种梦境中的不安与模糊感。
我选最多的是喇叭、火车、铁轨的声音,我对这些很有感觉。第一次翘家就是沿著铁轨逃到莺歌的舅公家,沿途一直被火车叭。还有我们家后来搬到板桥,隔壁就是火车轨道。但是这个东西(火车)快消失了。
Q:听起来像是透过声音抓住一些盘旋在潜意识的东西。那么服装上呢?
A:每个舞者的服装都奇形怪状的!有一件服装,像是一个女生身上蘸满糨糊,突然来了一阵风,把所有樱花树的叶子都吹到她身上,然后黏住了,整身整片的,连头都满是樱花叶。也有人穿毛茸茸的衣服,像从远古来的原始动物。
Q:《捕梦》的梦境大都是谁的梦?舞者的吗?
A:是一部分,里面也有我的梦。我们每一个人的梦,剥掉外皮其实大同小异,大都在叙述恐惧或欲望,尤其是面对未知与生活的恐惧。很多人梦到我,可能我给大家很多压力或恐惧(笑)!有人梦到我在排练、有人梦到我死掉,真是太不吉利了(大笑)!然后大家就会开始去Google 周公解梦,为梦境寻找一个解释。
Q:《捕梦》选择用舞蹈诠释梦境,其实有一个蛮密切的关联性。
A:多数时候我们睡醒就忘了昨天的梦,这其实是一个很美的事情。有点像剧场,大幕起,就是夜晚降临,梦境开始,很多事情就在潜意识的剧场里开始发生。
关于梦境有很多种说法,我不倾向佛洛伊德有关梦与性压抑的说法,我觉得不完全是有关性的事情。我认为梦境是在重整我们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情或是未察觉的事情。好像一个磁碟重组的过程,重组完以后你可以重新面对明天的压力。
Q:《捕梦》像一个超写实,甚至有点飘在空中的作品,跟上一出《十三声》接地气的状态,似乎两个极端。怎么突然从地上飞起来了?这之间有什么转折吗?而且乍看一些文字叙述,《捕梦》让我想到《一个蓝色的地方》。
A:是啊,《捕梦》和《一个蓝色的地方》都与夜晚有关。好像都是从「不知道」开始,对我来说,创作是对于未知的好奇。《十三声》是我好奇童年在万华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样态,如何转换成舞者的身体。《捕梦》则是我对意识的好奇,尤其是夜晚降临,梦境与潜意识的关系,如何影响著我们。另外就是「人生如梦」,在时间长河中你想要留下什么,但不可能。捕梦,是讽刺,最后你什么也留不下来。不过你可以看一下,《捕梦》与《十三声》质感上也许不太一样,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对于「美」的追寻。
Q:我记得上回在《十三声》的「TT不和谐」座谈上,你也提到对于「美」的追寻,乍听之下,可能只会停在「美的肢体」层次,因为云门舞者的身体就是很美。但「美」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A:「相通」是美,「理解」是美,「来电」是美。你不跟林志玲来电你也不会觉得是美啊!我们可能对美都有一个误解,将美定位在眼睛看到的形象上,但对我来说,美是理解、是来电。一个东西让你有感觉,那是一个美丽的时刻。就像荣格的说法是「在梦里我们是可以相连的」,那个相连是什么?又像作品也是在跟他人的意识沟通,寻求来电与理解,透过舞者的身体、音乐、等各种舞台元素,与每一个观众的意识对话。我在做这个舞的时候,也一直在想,有哪些时候我曾经坐在剧场观众席被感动,那些moment是什么?我会什么会被这些片刻吸引?老实说,真的找不出道理耶!
Q:除了对「美」、「相通」的追寻以外,似乎《捕梦》与《十三声》在动作质感上也有一些类似的线索可循。譬如缠绕、旋转,有关「圆」的律动感与走势,但圆之中又有一些顿、挫。却不像《裂》或《墙》的刚硬。
A:我不希望力气死掉、断掉,我希望动作像河流一样迂回前进,不被拦砂坝锁住,对我来说这个是自然。在自然万物中,你很少看见生硬的直线与直角,我对那个东西很著迷。
Q:整体而言,你自己会如何形容《捕梦》这支作品?
A:我希望大家看完像是做了一场梦。舞作最后有一个桥段,谢幕后,我会把空间打开,让大家可以走上舞台,拿著手机用Instagram或是直播这个空间或舞者们,捕捉他们才刚做完的梦。可是捕得到吗?我不知道。
我曾经从纽约开车到西岸公路旅游,前面大概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我走到哪就拿著相机拍到哪,一边思考要怎么拍比较好。后来发现好累,我都没在享受大自然。我整天在算计如何捕捉这些景色,如何po出去给大家看到,根本忘了享受当下,从那之后,我的相机就送人了!
Q:这样听起来,「捕」这个字有点讽刺的意味?
A:因为你抓不到啊,你唯一可以抓到的是你坐在观众席的几分钟,如果你有感觉,就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