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来宾与观众混在一起的《张吉米的喜酒》,一次只有一位观众、可以带你到天涯海角的《CYH-279 摩托计程车》,张吉米创作独特的剧场形式,让「观众」对演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张吉米说,他创作总是先决定观众的位置,「位置决定了,你就会知道舞台在哪里。可能是物理上的空间,也可能是心理上的位置。」
他有很多名字:张羁米、张辑米、张挤米、张佶米、张骑米……但这位曾在台北艺穗节红楼剧场完成人生大事《张吉米的喜酒》、骑著摩托车以《CYH-279 摩托计程车》穿梭台北大街小巷、在台北艺穗节办《第四届台北艺穗节》节中节整死工作人员也让参与观众跑错场子的怪奇男子,最多还是以「张吉米」被认识,但若按照他记忆他人的方式,那会是:摩羯座,B型。
高中以前,张吉米还没长成这样鬼点子一箩筐,眼神不闪不躲地,对生活、艺术、人充满好奇的样子,「我很害羞,我不看人,那时都靠鞋子记人,后来老师纠正我,我为了训练自己才到路上到处瞪著眼睛找人看,在公车、在捷运上,看久了,才发现自己可以了。」视线抬高了,他看见每个人的脸,后来不靠鞋子,就靠星座血型记忆朋友、观众,比如他为每位参与《CYH-279 摩托计程车》的观众写报导发表网志,至今仍记得每位参与者的星座血型,「观众不只是观众的标签,他是每一个人。」
#梗王
张吉米不避讳自己进入剧场的动机「不纯正」,「我就是为了把妹才进入剧团呀!」他最初的梦想是成为科学家,读五专机械科时,经历少年维特式的自我质疑,「我每天上学、回家,想为什么要把我这块肉,放到学校,放学后又要把我这块肉,放到摩托车上然后载回家,到隔天早上,再搬到学校,再搬回家里……」专三时被退学,去资讯中心学电脑,同班女同学邀他做戏,「突然参与一个演出,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群人在一起,很开心。剧场从来不是我职业的选择,我只是因为有趣,所以还在这里。」
「有趣」是他参与剧场的理由,也是观者参与他的作品的直接感受。二○○八年成立梗剧场,之后的一系列作品都充满著游戏的参与趣味,比如《CYH-279 摩托计程车》(2012)、《汽车剧闯》(2013),每回演出皆限定一位观众的稀缺式展演,让演出就如同「很酷的朋友陪著玩」,他也曾因「陪著玩」的不确定性,让演出时间长达八小时(那回他带著观众到海边谈天),创下台湾剧场史中,参与人数最少以及空间最小与最大的纪录。
张吉米用看似松散的结构,设计私密/半公开/公开的分享模式(单一售票/脸书打卡/网志),模糊了观/演、艺术/日常等种种疆界,「我像是胚胎要长大时的边界,接近婴儿刚成形时还没有手指,慢慢长出来的感觉。我探索不同的可能,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很烂,但也可能别人觉得很好,而朝这方向发展。」张吉米不讳言《CYH-279 摩托计程车》是低成本实验,但有朋友对他说,看了这个作品才知道一个人也可以创作。
#日常生活
在资讯流冲刷的当代景观社会中,对张吉米来说,安全无垢的镜框式人造舞台所营造的幻觉再难说服他,「我在意更多细节,去理解所见的真假。这使我的空间要更真实,这种真实有可能跟表演者互相影响,才能相信。同时也为了去中心化,让每个观众有自己的体验与诠释,观众也可以影响别人的体验。」
日常空间除了让表演的质地得拿捏地更精准,才足以征服空间与那独特的少数观众,也使得他的作品有一种真假难辨的玩心,除了摩托车、汽车,还有在百年前曾是公有市场的红楼举办的《张吉米的喜酒》(2008)。演出结束七年后,他在一场艺穗节的分享会中,遇见一位曾参与喜酒的澳门人,他对张吉米说:「我以为那是真的演出!」当喜宴作为一种私密空间,成为了半公开的场合,知情者/非知情者相聚一堂,观演的层次就产生了极大变化,对张吉米来说,这是他首次意识到日常如何影响观众,同时,观众的位置如何影响作品的观演关系。
#观众的位置
影响他最大的作品是《张吉米的喜酒》,他说:「最先只是好玩,剧场人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喜酒在剧场办。但真的开始卖票,对观众的意义就产生了变化。从卖票开始,喜酒从私密转为公开的关系,但公开中又包含私密,这双重性同时存在于那个场域,有朋友,有陌生人,那最初的观演关系从中而生,我在此之前从没看见观众,此后,发现观众的可能性不一样了。」
观众不只是标签,成为了每一个人。此后,他创作总是先决定观众的位置,「位置决定了,你就会知道舞台在哪里。可能是物理上的空间,也可能是心理上的位置,后者如参与的程度、媒介。如果没有想好观众的位置,他们在演出中就会成为功能性的存在。」
他创作中的观演关系不断变动著,比如《CYH-279 摩托计程车》加入第三位「神秘嘉宾」后,他成为观看观众与嘉宾「演出」的观众;比如参加原型乐园「夜市剧场」买票的观众看演出,但路过的游客又看著买票的观众与演出者「演出」;比如《从心设定》(2016)设定了完整的角色的过去,却不排演观众进入后的现场时间,保有观众行动的自主与可能,「角色的过去是确定的,现场则是角色跟观众的火花。观众看到的程度会取决于观众自己想要知道多少,如果观众没有好奇,那就会很无聊。我在事前也跟演员说,最差的状况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课程就结束了。」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张吉米说,有演员还被观众击溃了心房,演到一半时把自己锁进房间崩溃大哭。
在参与式剧场中,观演的层次因为创作者预想了观众的位置而产生了变化,张吉米说:「若你在作品中排除了观众,舞台上就会少一群人,虽然这群人是来看演出的,但若这群人的面孔模糊,他们在这空间中的存在会非常奇怪,难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