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两百五十周年诞辰,钢琴家白建宇选择用一个最经典的方式来纪念——完整演奏贝多芬的卅二首钢琴奏鸣曲。然这八场音乐会中曲序的安排十分特别,既不以作品号码来排列、也不完全依照先后顺序来排列。本刊特邀钢琴家杨千莹专访大师,专访中白建宇说明缘由:「这些曲子已存在两百多年时间,身为演奏家,我们理当赋予它一种新的面貌。我想呈现的不只是一首首的奏鸣曲,而是与观众一起,在这系列演出进行同时,创造出一整个完整的音乐作品。」
2020 NTT遇见巨人─白建宇32首贝多芬钢琴奏鸣曲
12/16~18 19:30
12/19~20 14:30
12/21~23 19:30
台中国家歌剧院中剧院
INFO 04-2251-1777
演奏贝多芬卅二首钢琴奏鸣曲,对所有的钢琴家来说,是一个终极的里程碑。除了音乐本身的分量超重,长达七、八场的系列独奏会,不但考验行政团队的规划执行力,更考验音乐家本身的体力和脑力极限。近十年来,有不少钢琴家在台湾演出这个大规模制作,有些钢琴家选择用传统的方式排列音乐会的曲序,也就是以作品号码(或写作年代)来排列;有些钢琴家可能会考虑票房的平均度,在每一场安排一首主打的名曲,然后再思考搭配的曲序。今年底,台湾旅欧钢琴家林姿茵,也将弹奏贝多芬卅二首钢琴奏鸣曲,她以主题性的思考,分别以「英雄」、「永远的爱人」、「田园自然」、「永恒」等标题,为其各场音乐会命名。
变动重组奏鸣曲顺序,事出有因?
二○二○年是贝多芬诞辰两百五十周年,钢琴家白建宇选择用一个最经典的方式来纪念——完整演奏贝多芬的卅二首钢琴奏鸣曲。然而,这八场音乐会中曲序的安排十分特别,既不以作品号码来排列、也不完全依照先后顺序来排列。透过仔细比较白建宇近年来的贝多芬选集或全集,笔者开始思考白建宇安排曲序的态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有二:一是他将卅二首钢琴奏鸣曲,以两到三首为一组,作为一个半场的编排;每个半场的曲目似有一定的连贯性,比如调性相同,或是有相似的乐章编排。
二是他看似不规则地,将每个半场的乐曲,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安插在系列音乐会的排列中——二○一七年白建宇系列的第一场,除了三首最早写的钢琴奏鸣曲外(不含生前未正式出版的那三首),下半场安排了作品28「田园」、和作品13的「悲怆」。而二○二○年的白建宇系列,「田园」和「悲怆」这两首名曲,被安排在第二场的后半段,与另外两首早期的作品搭配。对于钢琴家而言,这样的改动其实颇耐人寻味,因为改动曲序对于演奏上的体力负担、以及整体思想的变化,影响颇大;对于白建宇来说,他似乎是把曲子的组合视为文章的「章节」,而在每一次重组曲序的思考过程中,「章节」内容不变,但排列「顺序」却有很大的变动,似乎表示了他认为内容的重要性,高于排列顺序的意义。
然而看似「随机」的顺序变动,是否有隐含更深的意义呢?趁著白建宇即将访台演出,笔者得以电话访谈到大师,亲自对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与观众一起,创造出一整个完整的音乐作品
当笔者问到演奏家排列顺序的意义时,白建宇说的话简单又具有深意:「我很排斥单纯照年代来排列曲序。事实上,我想不只是贝多芬,任何一位作曲家,在创作的当下,都不是完全按照时间的先后,来考量作品的呈现,以及它们被流传的方式」。事实上,据笔者观察,白建宇的贝多芬系列,有好几场音乐会、CD出版的曲序,从多年前一直到今天,变化很大;有些顺序的脉络明显可循,有些却引人费解。「威廉.肯普夫(Wilhelm Kempff,1895-1991,德国钢琴家)也是这样,」白建宇说,「他对待舒伯特奏鸣曲的演出和出版,也是如此。我想,在贝多芬两百五十周年的今天来呈现这些曲目有特殊的意义——这些曲子已经存在两百多年的时间,身为演奏家,我们理当赋予它一种新的面貌。在我的观点,我想呈现的不只是一首一首的奏鸣曲,而是与观众一起,在这系列演出进行的同时,创造出一整个完整的音乐作品;对于演奏者和观众来说,他们会感受、体会到一个完整且实在的体验——一个长达八天、让音乐萦绕在脑中、存在于生活每时每刻的特别经验」。
贝多芬的音乐之所以能历久弥新也是如此,他的生命和创作无时无刻不是在挑战自我,建立了新的标竿之后,又再次对它挑战。这种充满批判的精神,永不放弃地创建了生命的价值,从此改写了音乐艺术被理解的范围、以富哲思的方式让音乐创作取得了新的意义与地位。当笔者问到,作品10之1的C小调之后,接著弹作品2之3的C大调奏鸣曲,是不是因为它们的调性互相呼应?白建宇说,「当然,不只是调性,长短互相平衡、曲子的个性互相呼应,有很多方面的理由。每一首曲子都各有独特性,而编排它们,我觉得是一项把它们视为一个完整篇章的工作,就像在阅读一本书、一本很长的小说。不同的编排逻辑会影响到它们被接受到的感觉。」那此次的编排是一种很个人化(personal)的展现啰?「个人化是必然的。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比赛,每个人在同一段时间内,用同样的钢琴、弹奏同样的曲目。然而,你会听到完全不同的表现,连钢琴发出的响度和音色,都会完全不同。是什么造成如此?个人化的经验、历程、每个人在每个时间点作出的选择,都会造成完全不同的展现」。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的提取、重组和思索
在此系列的开端,白建宇选择用贝多芬早期就写好、但过了将近十年才出版的作品49之1开始,接著弹第一个正式出版的作品2之1,再接著弹作品49之2。除了反映出这些作品的写作顺序之外,他认为作品49之1和之2并非一套的设计,本来就不需要连在一起弹。而且基于这样的理由,听众会因此而听到这两首被视为「小」奏鸣曲的曲子不同的感觉和崭新的面貌。
本系列音乐会的最后一场,白建宇将演出作品109、110和111的演出,没有中场休息。「二○○七年我在莫斯科演出完这三首曲目后,当时邀请我的Nikolai Petrov说,这是我听过最短的一场音乐会。」即使曲子很短,但聆听的「后劲」却很强?笔者问。「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在音乐会进行和聆听的过程中,时间仿佛不存在。」「时间」是音乐存在唯一的理由和目的,而「仿佛不存在」的时间意义,是生命的唯一真实。
最后三首奏鸣曲是贝多芬对钢琴奏鸣曲这个形式的告别,也象征著其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的提取、重组和思索;个人的生命有限,而音乐的精神是无限的。奥地利钢琴家布兰德尔(Alfred Brendel)形容,弹完最后一首奏鸣曲之后,「只剩下纯粹的、神秘的寂静在此停留。」
文字|杨千莹 国立嘉义大学音乐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