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是一个幸运的创作者,从二十出头开始创作以来,发表的作品竟都得到了文学奖或大或小的肯定,也在剧场里接收到掌声与祝福。
究竟一个作品的得奖与搬演、雅与俗之间该当如何「拿捏」?我的经验是,如果将「得奖与否」视为标准,那么,一个剧作的好坏与否全凭「运气」。每个人称道或批评一个作品的时候其实都能言之有物,只不过衡量优劣的尺子人言言殊。作为创作者的我们,总是选择性地帮评议者心中的「那把尺」打上一些折扣。
事实上,真正能被打折的,只有创作者对于心中理想戏剧的追寻,而剧场商业运作规则教会我们的是:大打折扣的作品往往露了败相。
犹记自己接触戏剧之肇始,贝克特与莎士比亚的文字最是让我著迷。他们剧作中种种「不合理」、「反逻辑」之处,对我而言总是揭露了真正的幽默与幽黯所在。直到上了研究所,我才听闻悲剧已死的说法,但细究之下会发现,会死的永远是作为一种「范式」的悲剧,而悲剧性在现代文明进程的历史叙事中始终如影随形。

「一个剧本写出来就要能登台。」这是我的剧本创作启蒙者——冯翊纲老师告诉我的话。当时的我一门心思盼著自己写的作品有一天能被搬演,而冯老师开给我的条件是,必须是喜剧。然而,究竟何谓「喜」?喜是在悲的对面?外面?还是反面?几乎是从那一刻起,如是探寻贯串在我的创作中——《家祭》、《满目春解库》、《大宅murmur》和《一个外送员的21种死亡方式》,这些作品在题材与语言的锻造上风格各异,但喜剧与悲剧性的分野始终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表象上的「对立」往往源自一体。
由于我在创作之初便驮著「喜剧」包袱——它不仅让我对悲喜向度的思考得以深化,更是作品得以被搬演之前提——因此,看似操之在剧作者手中的「硬币」,它的存在与虚无实则取决于买票观众的一颦一笑。当观众将硬币递交到创作者手里,虽然没有任何一种声明能担保创作最终不会遂行作者意志,或是流于讨把赏钱,但我以为,戏剧悲与喜的辩证张力绝不在于新一轮「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而是一切信仰的「翻面」。这是我在创作道路上持续前进的动能。
最近发表的《一个外送员的21种死亡方式》一剧在台北艺穗节得了奖,很喜欢艺评人谢镇逸称该剧将「各种巧妙的段子嫁接到人物的疯言疯语」、「展现了适应于小剧场的说学逗唱」。(注1)近年来冠以各种名讳的喜剧演出大行其道,宛如异色的公共论坛。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诸如此类的喜剧艺术能走的路其实更远更长。只不过具有美学政治效力的关窍不在「地狱哏」,而是「恶之华」。
(注)
徐妙凡
1997年生,目前就读国立台湾大学戏剧学系博士班,剧作曾获红楼文学奖首奖,两次入围台湾文学奖,以及多项剧本创作奖项。出版书籍有《相声百人一首》。剧作《大宅murmur》曾在相声瓦舍搬演;《家祭》则由栢优座制作,受邀于桃园眷村文化节演出;近期作品《一个外送员的21种死亡方式》在台北艺穗节由达秋剧团制作演出,获艺穗精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