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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梅洛總主敎的生死與不朽》在紐約中央公園演出。(鍾明德 攝)
美國 偶劇面面觀/美國/麵包傀儡劇場

麵包.傀儡.劇場:全人類的生活必須品

「縮短城鄕文化差距」,「培養社區生命共同體意識」,「人親、土親、文化親」,這些最近熱門的政治文化口號,反映了我們生活在台灣「寶島」的焦慮,直指三、四十年來我們的忽略、短見、工作過度和心不在焉所積累下來的社會痼疾……

「縮短城鄕文化差距」,「培養社區生命共同體意識」,「人親、土親、文化親」,這些最近熱門的政治文化口號,反映了我們生活在台灣「寶島」的焦慮,直指三、四十年來我們的忽略、短見、工作過度和心不在焉所積累下來的社會痼疾……

以上的籲求,正立竿見影地標示出九〇年代台灣政治文化的重要軌跡:無論在主觀上或客觀上,「城鄕差距」、「社區意識」,以及建立在人本之上的某種「新鄕土主義」,是我們過去幾年來逐漸掌握到的問題,也是我們未來數年必須誠實面對的歷史功課。

上述最後兩個「我們」,主要是指關心台灣政治、文化發展的知識份子、社運工作者、藝術家、黨工、政治官員和民意代表等等。身爲一個台灣藝文工作者,在「我們」之間工作、溝通、反省,我發現很少人會反對縮短城鄕差距、培養社區意識,或建立某種足以代表今日台灣的新文化。困擾「我們」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去做呢?在選戰接二連三來臨的年代,「縮短城鄕文化差距」、「培養社區生命共同體意識」,和「人親、土親、文化親」,如何能不只是招搖在競選總部前幾則聰明、美麗而無用的文宣?

人親、土親、文化不親?

我自己生長在屛東鄕下農村,及長有機會到台北、紐約等大都會遊學、工作,城鄕差距對我而言不只是個理論性的課題,而是到目前爲止依然活生生的生活現實:台北(紐約)=文化;屛東(農村)=不用說了。每次回到鄕下老家,農村尙未完全蛻盡的「生命共同體」(社區意識)感覺眞好,果眞是「人親」、「土親」,可是,在「文化親」方面卻叫人難免張皇:鄕下除了電視連續劇,還有多少屬於今日台灣的「文化」活動呢?千萬別誤以爲:「我們」在台北經常接觸到的揑麵人、放風箏、說唱藝術、歌仔戲,是鄕下的文化生活。這些傳統藝文活動,坦白說,用都市文化流行來解釋似乎要合理一些。

在這種城鄕差距、文化不親、社區生活貧乏的壓力之下,美國「麵包傀儡劇場」的美學和政治、藝術和生活深深地吸引了我:一九八二的聖誕節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傑遜紀念敎堂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演出之後,我著迷似地追踪他們的演出,學習他們的劇場方法。令我終身難忘的幾件事是:

一、麵包傀儡劇場的創始導演彼德.舒曼早已是大師級的世界知名人物,然而,他在生活和工作上卻謙遜、和善得像老實的鄕下人一般。孔子說的「安貧樂道」,我生不敏,還是到了美國才在彼德.舒曼身上體會到。

二、在佛蒙特州的麵包傀儡農場觀賞他們每年一度的「家園復興馬戲團」表演,幾千個觀衆、幾百個演員、十幾個足球大的露天表演區域,不單叫我眼界大開:原來演出還可以大到這種地步!更重要的是,那種人與人、人與環境、藝術和生活全然和諧如天籟的感覺,我很難相信不曾親自參與的人能曉得我在說什麼。

三、他們反戰、反核、反種族迫害、反商業剝削、反環境汚染,無論他們的抗爭如何尖銳,他們的演出仍存留著人性的溫柔和沉痛的慈悲。他們是站在簡單、純樸和善良上堅定地向人世間的邪惡、殘酷、不義宣戰。

四、彼德.舒曼和家人、團員對劇場藝術的堅持:從反文化運動的六〇、七〇年代到新保守主義的八〇年代到今天,他們仍然深信「劇場(藝術)要像麵包一樣,是人民精神上的主食,必須讓人人都享用得起。」他們每個人都非常窮,可是數十年如一日,在每次演出之後,他們依然拿出黑麥麵包和蒜蓉醬跟觀衆分享。

五、對獻身於劇場藝術創作的人也許是最重要的:彼德.舒曼創作出一種新的劇場藝術形式──大傀儡劇。舒曼原是學雕塑的,移民美國之後,才開著一輛小貨車在紐約和新英格蘭地區,巡迴演出歐美傳統的木偶戲。

彼德.舒曼來台「補天」

有一次在紐約市的小義大利區,舒曼看到了西西里人的懸絲大木偶戲(每個木偶大約重八、九十磅,以鋼絲操縱),印象非常深刻,於是,他開始嘗試製作自己的大木偶和操作它們來演出。就是憑著這種藝術的執著和創作的熱情,一個偶然的機會使得他獲得製作出大木偶戲的靈感,然後,再憑著孜孜不倦的耐心和毅力,終於發展出今天我們熟悉的麵包傀儡劇。形式的創新比內容上的翻新要更多的天時、地利、才份、毅力,可是,我忍不住要納悶,爲什麼天底下的藝術新形式老是這些歐美藝術家捷足先登呢?

麵包傀儡劇場民胞物與的社會關懷,與社區生活相結合的演出形式,以及他們安貧樂道的工作態度,非常値得與台灣的劇場工作者分享(註),因此,從一九八六年開始,我經常提著一百六十張麵包傀儡劇場演出的幻燈片,北、中、南到處講演,希望能剌激我們的劇場工作者,從麵包傀儡劇這個形式出發,開創出我們自己的現代木偶戲出來。一九八八年暑假,我在台中省立美術館的雕像公園推出了《狼來了、馬尼拉》,一九八九年靑年節,我跟文化大學戲劇系的一群同學成立了「425環境劇場」演出《孟母3000》。在我回國之後,「425」的核心團員仍繼續這種麵包傀儡劇場風格的嘗試,推出了《愚公移山》等戶外大型木偶劇。一九九二年我回國之後,受邀到新竹担任「玉米田」的藝術指導,間接促成了《與東門城對話》的演出。

這些介紹和嘗試雖然證實了麵包傀儡劇場的群衆魅力和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但是,整個演出的藝術吸引力仍有不足之處。因此,從一九九〇年春天開始,我即力邀彼德.舒曼到台灣來跟台灣的藝術工作者合作一齣大型傀儡劇。經過兩、三年的溝通、安排,現在,這個願望總算成形了:彼德.舒曼和兩位資深團員將在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九日抵台,跟國內的劇場工作者一起就女媧補天的神話來發展一齣大型傀儡的環保劇。

在「縮短城鄕文化差距」和「培養社區共同生命意識」等課題被搬上台灣的最高政治、文化機構之際,彼德.舒曼和麵包傀儡劇場的來訪,特別給我一種雪中送炭的溫暖感覺:我們幾年來努力建立的麵包傀儡劇場那樣民胞物與的「社區劇場」工作,終於面臨背水一戰的攤牌時刻了!在我個人的藝文工作和社會關懷視境中,麵包傀儡劇場式的「社區劇場」最能幫助我們「縮短城鄕文化差距」、「培養社區共同生命意識」,以及「建立台灣新鄕土文化」,現在,就讓「我們」跟彼德.舒曼一起來將理想化爲實際吧!彼德.舒曼歡迎所有的人前來參與「補天」的演出,他說:

我希望你知道,劇場不應是個商業機構,不是一個做買賣或花錢取樂的地方。演戲不是賣東西。演戲是種愉悅,像麵包一樣,是我們的主食。當你們來看我們的傀儡戲時,我們希望你把鞋子脫掉,讓我們招待你。你是我們的「客人」,不是「顧客」。

註:德國大劇作家布萊希特的兒子Stefan Brecht,似乎相當著迷於麵包傀儡劇場的藝術──他寫了厚得像磚頭的兩本書來記述、討論麵包傀儡劇場。書目資料如下:

Stefan Brecht.The Bread and Puppet Theatre, Vols. 1 & 2 New York:Routledge, 1988.

這兩卷書合計有一千六百頁,對彼德.舒曼和麵包傀儡劇場的藝術方法有非常詳細的討論,値得有心人一讀。另外,我自己曾寫過一篇介紹麵包傀儡劇場的簡短文字──〈把雕塑搬到街上〉,收在《紐約檔案》一書中。

 

文字|鍾明德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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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舒曼將來台執行「補天計畫」,徵求國內四十位學員,詳情請見本期「藝壇動態」台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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