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芭蕾專業出身,如今卻瘋狂愛上中國民間舞。安東.唐寧,瑪莉.蘭貝爾,瑪格麗特.克萊科,和拉邦系統的舞蹈敎育,令我感念終身;但身爲中國人更應該要珍惜和發揚自己的舞蹈。」──戴愛蓮
北京十二月寒風凜冽;然而,戴愛蓮女士在海碇區華僑公寓的家,滿室生春。舞蹈耆宿的赤子之情,令嚴冬也變得溫暖起來。
「嗨,你好!」
不帶任何拘謹、言詞率眞又親切。雅舍門啓,女主人戴愛蓮滿面笑容,活潑燦爛地像地小女孩似的。對陌生訪客來說,難以相信眼前是高齡七十七歲、中國近代舞蹈史上的代表性人物。
用曾經「叱咤風雲」來形容戴愛蓮,最恰當不過了。創辦北京舞蹈學校、中央芭蕾舞團團長、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等成就與資歷,迄今無出其右者;聯合國敎科文組織舞蹈理事會副主席、大陸政協常務委員等現職,也足能代表戴愛蓮的聲望與地位。
藝術家常是天眞浪漫,淡泊名利。回首過去,戴愛蓮不喜歡炫耀,輕描淡寫的一句:「那些不算什麼嘛…」,還接著說:「我這輩子和舞蹈爲伍,日子過得簡單又快樂!」
言行舉止仍帶有一絲「洋」味兒
獨居的戴愛蓮,家裏布置採中西和壁,有敦煌飛天、塘荷等卷軸畫,充滿中國人文書卷氣;也有歐式傢俱、掛鐘、窗簾、茶盤甚至一架老舊鋼琴,窗明几淨,「我是芭蕾專業出身,如今卻瘋狂愛上中國民間舞。」身穿白底碎花的套頭衫,足蹬同一圖案的布靴,生於西印度群島──特尼尼達(Trinidad West Indies)、十四歲移民英國的戴愛蓮,二十三歲才回中國大陸獻身舞蹈工作。生長環境與敎育的背景緣故,致使她言行舉止仍帶有一絲「洋」味兒,講話夾雜著些洋腔調:「學生時代看不到中國舞蹈,後來發現它是如此豐富迷人,深感驕傲而全心探硏追求。」
啜一口英國茶,抖落幾許煙蒂。個兒嬌小的戴愛蓮有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她侃侃而談:「安東.唐寧、瑪莉.蘭貝爾、瑪格麗特.克萊科與拉邦系統的舞蹈敎育,令我感念終生;然而,一個民族摒棄自己的文化,等於喪失民族個性與根源,中國人尤其要珍惜與發揚自己的舞蹈……」
「我小時不懂事,看見黑人還會害怕;長大後接觸非洲舞蹈,天啦,內心如此悸動,自此,懂得獻上一分尊重。」講起舞蹈學問,戴愛蓮眉揚色舞,整個人簡直「跳躍」起來。「眞的,中國少數民族舞蹈有同樣的感染力,每次我到邊疆山區收集素材,看到那一張張純樸自然的面龐、來自生活裏的肢體動作與天籟般的歌聲,總是認不住地叮嚀他們:『除了盡情地唱和跳,還要敎子孫一代代傳承下去。』找出民族舞蹈的根、跳百姓跳的舞,這是我不斷呼籲推動的理念。」
掀起大時代的舞蹈洪流
不是嗎?半個世紀前抗日戰爭掀起燎原烽火,卻無法湮滅戴愛蓮用舞蹈喚醒民族靈魂的信心;滿懷著憧憬,從接受宋慶齡委託編排愛國舞劇與募款義演開始,在重慶、北京播散舞蹈種子,〈荷花舞〉、〈飛天〉、〈老背少〉等作品,掀起一股大時代的舞蹈洪流,連現居台灣的高棪、劉鳳學等人,均曾受敎於她。致力「挖掘」民族舞蹈,是戴愛蓮的崇高使命,跑遍新疆、西藏、蒙古和雲南等邊疆地域,從荳蔻年華至古稀之年,熱情絲毫未減:「你很難相信雲南山區的苦聰人,竟還流傳著唐朝樂舞哩!」她說。
的確,戴愛蓮暢談藏、夷、羌……等少數民族樂舞時,如數家珍;精力旺盛的她,至今一有空閒就往山區農村跑,蚊蟲、蟑螂甚至水災,毫不畏懼。
「僅憑文字和影音紀錄是不夠的,應該用敎跳方式去普及。」戴愛蓮雖然飽學西洋芭蕾理論與技巧,從異國回歸自己鄕土後,數十年來廣爲蒐集和編創民族舞蹈,樂此不疲;近幾年又推展一項「人人跳」活動,帶領群衆舞蹈,節拍與旋律簡單卻動人,「親身參與定會發現樂趣無窮。」老當益壯的戴愛蓮邊解釋邊示範,邊哼唱邊跳,客廳裡頓時氣氛熱鬧起來。
由於國際舞蹈學術會議與展演活動的邀約不斷,每年戴愛蓮有一半時間待在歐美:「我常有機會接觸台灣的學生呢!」在她的眼中,台灣留學生的舞蹈素質相當不錯,勤於學習;劉鳳學領導的「新古典舞團」與林懷民的「雲門舞集」,努力成果也令戴愛蓮讚揚不已。
保持一顆年輕的心,人永不會老,更何況有舞蹈爲伴呢?戴愛蓮坦誠近年來體力較差,容易覺得累,好在跳舞是鍛練身體的最佳運動,唱唱跳跳,心情舒暢無比;廚房一隅停放著一輛脚踏車,有時騎車外出蹓躂蹓躂,快樂又逍遙。問她是否熟稔歐美舞蹈發展現況,答案是從未和藝術潮流脫節,從早年邀請紐瑞耶夫、巴瑞辛尼可夫等舞蹈家赴大陸敎舞至今,活動力特強的戴愛蓮,廣結國際舞壇人士爲友。最欣賞那位中靑輩舞蹈家的才華呢?「奇利安(Kylian)領導統御的荷蘭舞蹈團,編舞作品和演出水準極令我心儀。」
和戴愛蓮談舞,有沐浴春風裡的喜悅,每句話、每個主題,均幻化成婆娑起舞的倩影,令人神往。
文字|張伯順 聯合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