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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有女孩子加入科班之後,在體罰上就有所顧慮了。據海光第一期魏海敏表示,當初在訓練課程中採連坐法,班上有人做錯,全體領罰挨棍。(圖爲(魏海敏 提供)
特別企畫(二) Feature 特別企畫②/京劇過渡/敎育

一探科班敎育

少小入科班,餐飯頓頓飽,練功節節難。文唱怕倒嗆,習武腰腿疼,板打鞭抽只是練就了進門之技,要想成個(ㄐㄩㄝˊ)兒,還靠自己奮起不懈,練技成藝。

少小入科班,餐飯頓頓飽,練功節節難。文唱怕倒嗆,習武腰腿疼,板打鞭抽只是練就了進門之技,要想成個(ㄐㄩㄝˊ)兒,還靠自己奮起不懈,練技成藝。

古時培養劇藝人才的敎育程式,今已無完整的史料可據,但以「科班」名稱培育劇藝人才的敎育程式,尙有範模可述。可以說,「科班」是從個人收徒,把手傳藝的個體,發展出來的。按個人收徒傳授技藝,只能侷限於其師所習之一、二科範,收徒薪傳。習生者只能傳生,習旦者只能傳旦,最多也只能傳之文事、武事而已。「科班」則是遍設劇藝各行各科,作劇藝整體敎學,乃培養劇藝人才的處所。

由於我國戲劇藝術傳承了古代的文舞、武舞等模式,必須自幼鍛鍊腰腿,方能適應劇藝上的文武身段需要。歌,亦須鍛鍊歌喉,方能使嗓音適應劇藝上的歌唱運用。這些劇藝上的工夫,都需要打小兒,所謂童年時代,就得投入鍛鍊,即一般人說的「童功」、「幼功」。基於此,科班招收生徒,年齡訂在十歲上下,過了十二歲,如無特殊劇藝上的因素,大多不會破例收下。

科班的受敎時程,通常是七年。私人授徒,也大多如此,七年滿師。

剃光頭,學基本功

戲劇屬於色相的表演藝術,形貌應是首要考量的。是以科班招收生徒,往往在形貌上有所挑揀,特別是到分習行當時,師輩們會以形貌來作分科的考量。若是一位身材可能步上魁偉雄壯的形貌,縱有淸麗的旦脚嗓音,也不便分到旦行去。此外,有人長於文,有人長於武,有人文武全材,所以在劇藝的施敎上,無不是因材施敎。還有一點,敎學進度,不是今日學校中的班級制,乃是得其藝者前、再前;反之則後、再後。甚至於一再改習行當,以至於淪入其他非演員的各科。總之,凡有決心要吃這一行飯的生徒,科班的敎學程式,有一套套可以培養你在劇藝各類專業上,謀得一生衣食之藝。

科班的生徒入學之後,先沐浴、理髮、換衣。人人剃光頭,穿相等類的小掛褲、布鞋布襪(冬則棉襖褲,春秋則夾衣)。一開始先習基本功,毯子功、靶子功。毯子功是在氈毯或草墊子上,練習各種飛翻之技,名堂甚多,不勝枚舉。西人有這麼一句話:「無技術即無藝術」,凡是從事「藝術」門類中的工作者,都必須具備了那門藝術的基本功。他如果不曾在基本功上下過工夫,天大的才具,也無法在藝術上展現富饒的藝術內涵。另一種是靶子功,習稱「打靶子」,就是刀槍劍戟各類武器,在戰場上交鋒時,你一刀我一槍,你一棍我一鞭的所謂「武打」戲。

雖說,習文戲的不必像習武戲的多下那麼多工夫,但在初入學的頭二、三年,凡有關毯子功、靶子功方面的基本功,都必須達到合格的水準。

喊嗓及吊嗓

除了身段需求的武功之外,在唱功方面,一入學之後,便一大早帶到野地裡或城墻根下,列起隊來喊嗓子,這是每天必有的日課。

「喊嗓」,雖然各人依據各人的行當去發聲,譬如淨行是大嗓,旦行是小嗓,生行是本嗓。喊嗓時練習的音聲,也不外是:咦、啊、嘔、嗚、八、都、出,從學理上說,都是從五音(喉、舌、齒、牙、唇)的字音與起處,與四呼(開口、合口、撮口、齊齒)的字音出處,訓練音聲的高低與口型的變化。進一步,已經學了唱段,遂由喊嗓進入吊嗓,先上胡琴,繼跟鼓板,再合鑼鼓點子。此後,到城下或城外喊嗓,幾乎是天天不斷(除了下雨天改在房內面朝墻喊),若會唱戲詞中的一段段、一齣齣,在喊嗓的時間裡,也練習這一段段、一齣齣。

還有,像北京富連成的科班,入學後一年間,個個生徒都得學會唱五十個牌子曲(崑曲的牌子用在各戲龍套上必須歌出的那些曲子)。所以,凡是大科班出身的演員,沒有不會跑龍套的。不像今天,有些龍套在走場時,應唱的曲牌子,只能聽到場上的嗩吶鼓板聲,聽不到龍套的歌聲。(但在復興、國光兩劇校演出時,尙能聽到。)

敎唱憑口傳心授

說起有關歌唱的敎學,可以說在北京富連成科班的時代,戲劇藝人中能識字,而且能讀能寫的人,十難有一,所以科班的敎唱方式大多「口傳心授」。換言之,如同母親敎小孩呀呀學語,敎者,說一句,聽者,誦一句。就這樣敎者一句句的敎,學者一句句的背,一直到全段的唱詞背完,再一句句的敎唱。

通常,總是把學某一行當的生徒,集合在一起,扇子面似的圍立在敎者的面前,敎者唱一句,學者學一句。一句句,還得一字字,敎上一遍又一遍,一直敎到面前站立的生徒,有人能夠唱了,再一個又一個的要他們唱。凡是唱出的腔調不對,字音不對,再要求一遍又一遍再唱,再敎,再改。若是三遍五遍還改不過來,拿在手上的板子或棍子,就會向生徒身上抽打,甚至起了火,還會一把扯過來,按倒在地,向屁股上打板子。

聰明的提拔出來,放入另一組,愚笨的留下來,再繼續在原組敎下去。若是其中的某一生徒委實太笨,再下工夫敎也敎不會,便要考量這孩子改學那一行當適合他。或者,移交給別的敎者再去試試。由於生徒大都是從其父母用字據寫得來的,很少再叫其父母領回去。當然,領回去的也有。

科班的生徒,大都在入學半年之後,就開始讓他登台學習,學旦脚的,跑宮女,學生脚的,扮院子,學淨丑的,扮儈子手等等。聰明些的,半年後,若能會唱一折短齣,如〈彩樓配〉,〈二進宮〉、〈黃金台〉、〈女起解〉、〈駡殿〉,就會讓他們登台彩演。往往有入科不到兩年,就嶄露頭角的脚色,科班常有這種情事。

有些老觀衆之所以喜歡去看科班的孩子戲,興趣就在於看戲時發現了新人。同時,科班的孩子演戲,總是整整齊齊,規行矩步,沒有一點攪和,一看就知道這齣戲是那一位老師敎的。眞可以說,老觀衆在台下一看,就能估量出某個孩子的前途。事實上,也不完全如此,戲劇的演員,還有「倒嗆」這一關。通常,年齡都在十四、五歲的當口。

唱唸重於做表

早時的科班,只收男生不收生女。所以科班往往在孩子們的「倒嗆」期間,會產生很大的變化,譬如一向在唱功上得彩很多的,會突然在演出陣容中消失。有的經過一段「倒嗆」時期,又恢復了。重出後,會使台下的老觀衆,感於他比「倒嗆」前還要好。却也有些改了行當,或從此一蹶不振。可以說,中國戲劇的演員,是歌舞並重的,一旦失去了歌喉,在舞台上就失去了藝術展演的大半憑恃。

說起來,中國戲劇講究的是唱、唸、做、表,唱唸,屬於歌,做表屬於舞,若以兩者的比重,對台下的觀衆們欣賞的情緒來說,唱唸重於做表。是以「歌喉」的淸脆高昻,低亦同樣厚厚實實,所謂高入雲、低入淵,縱然做表僵些,也能遮掩了做表的欠缺。自可想知,歌喉對中國戲劇演員的重要。

總之,歌唱是中國戲劇藝術上的重要一環,在敎育上的一套規範與方法,行諸於文者,多多。科班的歌唱敎育,雖係口傳心授,若以學理尋之,無不在在是從古人(宋元以來)的論唱訣竅中得來。或者應說論唱的典策,無不從古之戲劇敎育中來。是以薪傳於古道,未嘗有所偏離。譬如「五音」、「四呼」的歌唱學理,雖有一些演員不能言傳,揆其唱唸,還是在自然中循應著古傳的「五音」、「四呼」等原則,而不曾踰規。

痛苦一:(ㄒㄩㄢˋ)

學習戲劇藝術的生徒,最艱苦的階段,莫過於入學的頭一年。在科班時代,被送入科班學戲的孩子,十、九都是家中貧困,雖不能說是三餐不繼,也是由於父母養育不起。送到科班後,三餐飽飯、冬夏衣衫,還能維持飽暖。送入科班學藝的孩子們,年齡都在十歲上下,正是吃長飯的時期。科班訓練生徒,要的就是體力,所以在三餐飯食上,絕少剋扣,總要維持孩子的肚子飽而不空。所以剛入科的孩子,三餐飽飯一吃,個個都精神煥發,但三天之後,大多都變成愁眉苦臉了。

科班的開始課程,是「懸腰」、「劈腿」。還有旦脚的「涸蹻」。在中國戲劇藝術的「行話」中,沒有「懸腰」這個名詞,只有「下腰」一說。這裡說的「劈腿」,也不是《京戲知識辭典》中解說的那種屬於「豎岔」的劈腿。我說的「懸腰」、「劈腿」這兩類,全是科班生徒入學後,最先接受腰腿訓練時,個個必須經過的第一階段。

所謂「懸腰」,是這樣的。

担任「懸腰」訓練的老師,坐在椅凳上,接受訓練的生徒,仰身將腰部懸在老師竝起的雙腿上,仰起臉的頭、下垂的雙腿雙足,還有反手下垂的兩隻臂膀,全在老師的雙竝腿上懸着。老師用兩隻手,輕輕地按着生徒下垂的雙腿與雙肩,然後顚起脚跟,上下左右不停的顚簸搖晃,一分分、一寸寸的,將受訓練的生徒腰部慢慢地逐漸下壓。目標是讓頭與雙足,到了地平上形成一百八十度的弧度爲止。

當然,此一訓練,不是一天兩天可以達到目標的,往往得三個月到半年以上纔能完成。一位老師,每天只能訓練二名生徒,輪流着來。這一練習,就是所謂腰功名堂的初步基本訓練。此一腰功的基本訓練程式,作老師的極其辛苦。

痛苦二:劈腿

「劈腿」的訓練,開始時比「懸腰」要受苦得多。

生徒練習劈腿,老師也是坐在椅凳上。生徒坐在平地上,伸出的兩條腿,劈開,兩足尖頂住墻,兩隻手平放在兩條腿上。生徒的臀後,倒下一條長條凳子,凳子面抵着生徒的臀部,老師伸出一隻脚蹬頂着板凳的內面,一分分一寸寸的向前推進那生徒劈開頂墻的雙足。這樣的訓練目標,是要求生徒的兩條腿,可以做到雙腿劈開,打橫平貼在牆上。換言之,生徒的雙腿,可以打橫劈開,手貼在墻。試想,十歲上下年齡的孩子,一開始練這門腿功的時候,自然是痛楚的。老師雙脚交換着頂蹬抵着生徒坐地臀部的板凳,甚至雙足都頂上去。還一分分一寸寸的向前推進呢!試想,受此劈腿訓練的生徒,怎能不痛楚、難熬的哭呢!儘管生徒們痛得哭求着說:「我不學了,我要回家。」作老師的不惟不心軟放鬆下來,甚而惹煩了他,還要伸手向生徒臉劈巴掌呢!

這種訓練,作老師的大多有經騐,一次又一次,每次進行多少時間,人體的骨骼承受限度,有多大多長的能耐,他們都有豐富的經驗,他們自己也個個都是過來人,親身體驗過的。生徒們受到這種訓練傷害的,不會經常發生,却也不是沒有。

痛苦三:(ㄏㄠˋ)

還有旦行的「涸蹻」訓練,也是很痛苦的。

旦行中的花旦、武旦,都要踩蹻。看起來,踩蹻上台,並不是難事,有不少票友,都能踩蹻,但如能在蹻工上走出婀娜的姿態出來,可就大非易事。所以,訓練蹻工,有「涸蹻」的訓練過程。

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就在筆下寫過他練蹻的經過。說是往往從早上起床,就把蹻綁到脚上,一整天無論做任何工作,就是上街購物,也是踩着蹻,婀婀娜娜地跑東跑西,直到晚上入睡,方始解下。我家鄕安徽有一種在地平上演出的「花鼓戲」,旦脚的表演,完全訴諸於蹻上。此種戲劇最大的特色,就是表演蹻工以及腰腿工的「走場」,還分「文走」、「武走」兩種。「文走」表演那纏足婦女的小脚走路姿態,並按社會層次的不同,分門別類的表演婦女走路的姿態。眞可以說是多彩多姿,引人入勝。「武走」,則與挎鼓的男脚相對表演,男脚演各式「盤鼓」,女演各式類似武俠中的俠女飛翻跳躍,走墻走索,無不驚險到令人望之咋舌不已。

演花鼓娘的蹻工訓練,不但整天把蹻綁在脚上,而且還要在綁妥蹻鞋後,站在長條凳上,或更難一層是站在砂缸邊緣上,反起雙手揷腰,練習站的長久時間。通常,涸蹻者要練習到紋風不動地可以站上三十分鐘以上,方能達成脚踝與小腿上的肌肉耐力強靱。

當年,大鵬劇團的敎育程式,旦脚還有「涸蹻」這一課。嚴利華、鈕方雨、古愛蓮,還有習武旦的林萍、姜竹華,我都見過她們站在長條凳上「涸蹻」。

踩蹻的訓練,開始時綁了一天,到晚上解下後,兩脚平立,幾乎不能站起。第二天一早起來,會發現兩隻脚與脚踝,都已腫得不能穿鞋。可是,倒些燒酒在掌心放到脚腿上,揉搓揉搓,還是把蹻綁上,走了幾步,便麻木了。過了些日子,一切也都正常。

最常發生的事是蹻在脚上已走熟了,但在踩蹻練習走圓場時,往往不小心𢱉了脚脖子。形成的傷害,比皮腫肉爛,要麻煩得多呢!

上面述說的這種科班的敎育方式,除了「涸蹻」屬於旦行,其他有關腰腿上的基本功訓練,所有初入科班學藝的生徒,頭一年都得經過這固定程式的訓練。不過,到了後來,包括女孩子在內,在腰腿基本功的訓練上,就有一些生理上的顧慮了。那就是,一旦發現女孩子有了月信,就不能跟體罰男孩子那樣去板子打鞭子抽。出身富連成的董盛村(今已去世)曾吿訴我說:「等到科班有了女孩子,已是民國以後又以後的事了。」

總之,凡是從事中國戲劇這一行業的,基本功的腰腿功夫,還有嗓子的高低圓潤裕如,這兩大本錢都得富有。不然,休想成爲名脚兒。若照今天的辭語來說:「休想成爲戲劇藝術家。」

修行在個人

藝術世界一向流傳這麼兩句話:「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國戲劇的敎育,無論科班、劇校,以及師傅個人收徒,都適應這句格言。培養者,縱然立意有私己心態,但藝術的成就,到末了還是歸功在個人身上。雖是同一名師,同一科班或劇校出身的生徒,凡是有成就者,則無不基於個人的一個「修」字。應知道,在科班或劇校以及師傅名下的七年學藝之苦辛,只是領着你學到了你應該學到的,可以用來去完成藝事的各樣工具,若想用這些「工具」成其「器」,還得依賴個己的慧心、苦思,以及「學而時習之」的「不已」,來積聚時日去完成的。古賢說:「眞積力久則入」(眞眞正正的奮進不休去力學不懈,一定會進入藝術的堂奧),這話,也就如天津靑年京劇團的演員王立軍說的:「一天不練工,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工,同行知道,三天不練工,觀衆知道。」這話,也就說明了作爲一個戲劇演員,有關戲劇的歌舞藝術,連一天都不能休止下來。否則,台下的觀衆,就要唾棄你了。

 

文字|魏子雲  戲劇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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