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瓦旦.督喜  混濁時刻,重見生命的光
(郝御翔 攝)
焦點專題 Focus 我創作,以另一種聲音…… 「劇場太乾淨了。」

瓦旦.督喜 混濁時刻,重見生命的光

「不是翻譯,是像翻土。」談起語言與人的關係,太魯閣族編舞家瓦旦.督喜(Watan Tusi)這麼說。

作為TAI身體劇場藝術總監,瓦旦近年開始全新舞蹈作品《最後的隧道》,並於其中重新思考他與太魯閣語之間的關係。「我覺得,語言有點像是土。」瓦旦說,翻土的時候,新的土往底下沒入、舊的土被翻新見光,來回反覆,新舊交融,其間必然會出現縫隙孔洞,對瓦旦來說,他正在以身體轉譯,表現語言的另一種狀態,一面試圖貼近、一面重新思考差異。

「所以,為什麼我不會用『翻譯』來描述語言?因為翻譯期待精準,但我希望差異的孔洞自然而然地存在,結束以後也不必多做解釋,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對於這個語言的思考狀態。」

「不是翻譯,是像翻土。」談起語言與人的關係,太魯閣族編舞家瓦旦.督喜(Watan Tusi)這麼說。

作為TAI身體劇場藝術總監,瓦旦近年開始全新舞蹈作品《最後的隧道》,並於其中重新思考他與太魯閣語之間的關係。「我覺得,語言有點像是土。」瓦旦說,翻土的時候,新的土往底下沒入、舊的土被翻新見光,來回反覆,新舊交融,其間必然會出現縫隙孔洞,對瓦旦來說,他正在以身體轉譯,表現語言的另一種狀態,一面試圖貼近、一面重新思考差異。

「所以,為什麼我不會用『翻譯』來描述語言?因為翻譯期待精準,但我希望差異的孔洞自然而然地存在,結束以後也不必多做解釋,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對於這個語言的思考狀態。」

2025秋天藝術節 TAI身體劇場《最後的隧道》

2025/10/24~25  19:30

2025/10/26  14:30

台北 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重新靠近語言,修補我的斷裂

瓦旦是祖父祖母帶大的孩子。年幼時他的父母在台北工作,他在花蓮的部落長大,他說:「當時,不會講太魯閣語的人才會被族人嘲笑。」

雖然如此,太魯閣語建構了他童年的基底,仍抵不過他後來、進入體制學習,吸收知識養分而理所當然受的華語教育。因此,就和身邊多數人一樣,無論兒時接觸的語言為何,「第一個讓你學會『思考』的語言,好像還是華語。」

——思考。

瓦旦說,後來他開始進行創作、試圖重新靠近太魯閣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幾乎無法用「他的母語」來思考,如一個巨大的斷裂,這些年他則是透過創作,以各種方式靠近其母語,修補斷裂,重新看見這個世界的樣子。

與此同時,發現族語及身體之間的緊密連結。

「原住民世界的語言多沒有文字系統,都是拼寫。所以老人家常常不是用『書寫』帶我們認識這個語言,而是以身體將每一個詞彙對接起來。」瓦旦說,他常跟一些長輩聊天,談及不熟悉的詞彙,對方就自然而然地動起身體,擬聲擬形擬態,好像所有詞彙都能夠找到一個動作的發端。

瓦旦舉例:「跳舞的單字,我們叫做『r‑mgrig』。但就像是所有語言都有多義性,這個字亦然,除了跳舞之外,它也表示用篩子篩小米的狀態——篩揀的過程中,小米的殼被打落,去掉不好的雜質。理解這個意思以後,我感覺跳舞本身好像也是讓身體的雜質被篩揀,讓好的靈魂落下。」

聽他這麼解釋的時候,好像伴隨的不僅是畫面,而是一種明亮的聲音——過篩的小米、氣喘吁吁的身體,二合為一,一又裂開成二,如此融合分裂,彰顯一個詞彙的豐富飽滿。

這次在進行《最後的隧道》之排練時,他們也不斷經歷這種斷裂、縫補的無限循環過程。

瓦旦.督喜  混濁時刻,重見生命的光
(郝御翔 攝)

更久以後,大家還會傳頌神話嗎?

《最後的隧道》這個舞蹈作品,可往前推溯至瓦旦在《PAR表演藝術》雜誌發表的極短篇文字作品;且該作品,又能一路往前回溯至TAI身體劇場的年初步行儀式;但若真真正談起作品的核心理念,如此回推顯然不夠,得一路追本溯源,從太魯閣族的創生神話說起。

「我們相信,開天闢地最早的人類,是從一顆大石頭走出來的。石頭的裂縫中迸射出光,走出3個性別不明的人類,其中一個覺得這世界太過無趣而折返回石頭中,裂縫合起,留下的兩人成為世界中最初的人類。雖然如此,但不能忘記,在人類誕生以前,世間的動植物已生生不息地存在了。」

瓦旦說,那是他從小聽到大的神話,但接下來的事情,則是某年初團隊進行步行儀式時的親身經歷:

「我們舞團每年初都會有個步行計畫,稱為一百公里俱樂部 。那一年,走到北海岸、金山萬里一處長長的隧道,裡頭燈光昏暗,塵埃滿布,人車交錯,空氣混濁……走到一半的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的身體失去平衡,體感怪異,覺得連時間的感受能力都失去了。沒想到,走著走著前方卻迎來一群國小生——在這種地方,竟然會有一大群小朋友向我們走過來?在這個混濁的隧道裡欸?連我們大人都快承受不了的狀態,看到那群小朋友,真的會有一種現實與幻覺交錯的感覺。」

瓦旦說,他們後來與對方交談一陣,那是南投親愛村泰雅部落的一群孩子。對方迎面而來的身影,身後不知是車燈抑或是他自己疲倦後產生的幻影,總覺得那一切與太魯閣的創生神話隱隱扣合——有光出現的裂縫,走出了人形……

「我不知道現代人是怎麼思考神話的?是不是只是把它當作一種幻想?若是如此,還會願意把神話傳頌下去嗎?」這一連串的問句開始在瓦旦心中浮現,切一個牽連一個,愈滾愈多疑問,像是:「更久以後,我還有辦法再敘述這些神話嗎?到了AI鋪天蓋地而來的世界,人類的身體還能夠感受神話的重量嗎?」

這些疑問,後來幾乎成了作品的原型。跳舞本身,也是舞者的身體直接與現場的環境、目睹的雙眼、共同感受律動的觀眾產生關係,最直接的一種方式。

就像語言一樣,一開始,或許能夠以身體展演出一個形貌,但最終,語言不僅只是身體所表顯得那樣,它會長出自己的文化重量,與這個世界貼合在一起。

玩翻戲劇院導覽活動的宣傳廣告圖片
瓦旦.督喜  混濁時刻,重見生命的光
(郝御翔 攝)

混濁,是生面顯現的所在

訪問瓦旦的時刻,《最後的隧道》正進入最密集的排練階段。

瓦旦分享,本次排練過程中,他安排了大量的工作坊與舞者們一起工作,而其間的共通點是:「我總是有意識地思考,如何讓大家的身體感受到一點點的苦難?」

他回憶,受訪前幾天,有一個排練是他讓舞者抱緊彼此,抱得愈緊,其間的縫隙愈小,各自的呼吸也將愈發短促,氣息交疊,不由自主的低鳴從大家的身體中發出,窒息、混濁、悶熱的感受,「很像一個人的狀態。他們雖然是一群人緊緊抱著彼此,但是最終好像彼此真的合為一,活在同一個身體裡一樣。」

雖然不走到最後一刻,還無法確知作品會生得怎麼樣,但是瓦旦明確知道,他這次有件事情要去挑戰的,那就是:讓劇場變得混濁。

他說:「劇場太乾淨了。」

方方面面的那種乾淨,空氣,聲音,為了讓硬體安全,為了讓創作者發揮,那是必要的乾淨,他知道。所以他想要去騷動那種乾淨。

「就像混濁的水,才是生命的顯現,溪底的泥沙,被生物翻動,讓各種狀態湧現。我想要用這樣的方式,看見生命的能量。」瓦旦說。

而這樣意志,也近似於他近年思考太魯閣語的「翻土」之說。此時此刻,他已並非追求一種平移的「翻譯」,精準地讓每個詞都找到位置,而是用整個身體的力氣去掏挖,弄髒雙手弄髒整個身軀,讓觀眾在一層一層的動作中自然感受詞彙的指向。

以至於他最後不再擔心這個語言和那個語言之間的歧異性,歧異是裂縫,因此如期創生神話所述——裂縫會走出另一種生命,那個生命會開創屬於他的世界。《最後的隧道》便期待打開觀眾感知裂縫,任由千百世界在觀看後誕生。

(本文出自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

瓦旦.督喜  混濁時刻,重見生命的光
(郝御翔 攝)

瓦旦督喜(Watan Tusi)

來自花蓮立山部落的太魯閣族藝術家。原舞者前團長,任職原舞者10餘年間,參與多次台灣原住民傳統文化之田野調查,於表演、編劇、導演、編舞等皆有相當質量的作品累積。2013年創立TAI身體劇場,成員來自太魯閣、排灣、卑南、阿美等族,立命扎根於土地之連結,舞團成立之初,在花蓮市農兵橋附近的鐵皮工寮探索身體語彙。藉由學習傳統樂舞、觀察與生活實踐,認識自身與文化的關係,從而思考部落的社會現象、土地問題,以當代舞蹈的身體概念建立對話。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8/15 ~ 2025/11/15
Authors

作者

免費訂閱電子報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