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需特定的表演場所。」
「民謠於我們,像是每日的麵包。」
比利時得蘭努特民謠節的藝人如是說。
與瑪塔(Marta Sebestyn)相約在比利時得蘭努特民謠節(Dranouter Folk Festival)表演營帳區的後台。「台灣人的生活中好像沒有民謠。」這是剛走訪過台灣的瑪塔(註1),在得蘭努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一個小時後,瑪塔與其老搭檔「音樂團」(Muszikas),在民謠節的一個表演營帳作壓軸演出。灰髮提琴手抖動著右手时,掌裡提握的弓與琴與他連成一體,脚上一雙老皮鞋拍著節奏,汗水濺灑在舞台的燈下。我立在後台側,貼近這源自川錫凡尼亞(Tran-sylvania)傳統舞曲的愉悅 ,流下淚來。
此刻,五十公尺外的另一個營帳內,辛蒂.歐康納(Sinead O'Connor)正沿著她的愛爾蘭血緣尋根。近三萬名的民謠訪客在四個表演區內外摩肩擦踵地歡呼、擊掌,接連三天六十五場的演出在聲嘶力竭後接近尾聲,所有的營帳將卸下,得蘭努特民謠節的演出場地便回復成一片牧地。
得蘭努特是位於比利時西南鄕間的村莊。源於這個小村落的民謠節已有二十四年的歷史,從召集莊內民謠樂手演出開始,逐漸演變爲比利時城鄕民謠工作者的年度聚會,時至今日,得蘭努特民謠節的邀請演出名單上的名字早已超越了國界。儘管如此,今年民謠節仍以單色印刷的節目單傳發,民謠節的場外無需花俏的廣吿、標語營造氣氛,有心人只要讀到民謠節的演出名單,即可嗅出得蘭努特民謠節的演出規模與內涵。
單看今年在得蘭努特民謠節的演出樂手名單,便讓人目不暇給:回歸民謠的愛爾蘭流行樂首席女歌手辛蒂.歐康納、老牌愛爾蘭民謠團體「首領」(The Chief-tains)、愛爾蘭民謠淸流新銳「愛耳格」(Oige)、匈牙利知名民謠藝人瑪塔與「音樂團」、芬蘭新民謠運動拓荒團體「瓦提那」(Var-ttina)、以色列狂風般的女歌者諾亞(Noa)、被視爲拉普人驕傲的瑪莉.玻因那(Mari Boine)、紐約跨界流行民謠歌手蘇珊.薇格、融詩入歌的法籍女歌手凱瑟琳.迪拉薩(Catherine Delasalle)等等,每一個名字都能讓民族音樂迷尖叫。不知情者,或許會誤以爲得蘭努特是個如倫敦、巴黎般族群多元的大都會,其實這不到六百戶人家的村莊,在年度民謠節以外的日子,和比利時其他的農莊並無兩樣。
八月第一個週末前夕,設在駝峰(Kemmelberg)區小旅店內,比利時國家廣播電台Radio 1的臨時轉播現場,展開得蘭努特音樂節序曲。各國藝人在數小時不間斷的訪問中即席演出或受訪,彷彿音樂的流水席。旅店小客廳側的餐室與酒吧間成了臨時排練場,充塞各式聲響,不到十坪的空間,有如地球的縮影。
在餐室內,十數人的亞美尼亞電台樂團齊鳴起排練的樂聲,周圍的人噤聲屛息。屈起背的烏德琴手(註2),將指尖輪轉在十一根弦上,如吸吐氣般自在。不多時風乾嗓子的歌者加入,手鼓在間奏後漸急,屋內所有人腹腔都燃起了一團火焰。兩首排練曲後,團員們遊動在各其他樂團間,微笑、點頭,突然烏德琴手駐足在以色列樂手的樂譜前,提起自己手上的烏德琴,彈奏起來。
這群衣著樸素的亞美尼亞人在接受Radio 1主持人楊(Jan)訪問時,被問到:「亞美尼亞民謠藝人一般在哪些場所演出?」,樂手回答:「我們無需特定的表演場所,民謠於我們,像是每日的麵包。」。
得蘭努特的三天稱不上是「每天的麵包」,倒像織縫過密的民謠夢,從中醒來,身體因充塞過多音樂而虛脫,卻又不捨短暫的「音樂理想國」。夢做完後,移往比利時另一個村莊,與來自各地的樂手進行錄音工作。有天晚上彩排後,大伙點起蠟燭聊天唱歌,南斯拉夫的手風琴手依佛(Ivo)掛起琴,領著我們一路從東歐的吉普賽民歌唱遊到俄羅斯歌謠,酒與歌把人瘋狂地燃燒,忽然依佛轉向我:「台灣人的生活中有民謠嗎?」。
我沉默。
註:
1.瑪塔(Marta Sebestyn)與「音樂團」(Muszikas)係匈牙利民謠團體,今年因演唱電影《英倫情人》主題曲而紅遍全球,今年曾受邀到時報廣場做免費演出。
2.烏德琴(Oud),十一弦空腹北歐民族樂器。
3.十月起,鍾適芳將於每星期日的「世界叢林」節目中,與比利時國家廣播電台Radio 1世界音樂節目製作人Marc合作,製播今年夏天的「得蘭努特音樂節」現場實況系列。「世界叢林」節目每週六、日7:00〜8:00 PM,FM 99.7)
4.得蘭努特的三天稱不上是「每天的麵包」,倒像織縫過密的民謠夢。
文字|鍾適芳 民族音樂唱片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