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已故的前輩演員雷鳴雷老師，與我相識得不算早，但是幾個戲合作相處下來，也有十年、八年左右，在做人和演戲方面，讓我有很多收穫和體會；隨便舉個例子吧，看他自己畫老人妝，只需兩枝眉筆，一支黑色，一支咖啡色，就慢慢地把年齡增加了二十歲。

他說，化妝講求「合理」與「自然」，不需要畫的地方切勿亂畫，否則看起來就像一隻貓在演戲，該畫的地方要準確，並且把線條桿柔了即可。精練的演員一上場，在談話之中，他就變得更老了。

「我看過這種人。」

就談雷鳴在侯孝賢導演的《悲情城市》裡的一段戲吧！他靠在牆邊，斜著頭，穿著四○年代的西服，略一沉思，把嘴裡的煙頭一丟，淡淡地跟旁邊的手下使了個眼神。接著下來，就見手下動手把人槍斃了。跪在地上求饒的陳松勇。

整場戲沈默而震撼，有氣氛，在雷鳴的表演節奏引導下，流露出精準的情緒，成為我心裡記憶深刻的一段表演。事後多年，我問他為什麼這樣演？他說：「我看過這種人。」

我吃驚，又服氣，哦……，他親眼看過這種人，那不就像寫生嗎？在記憶裡重新呈現一次，生動的情緒記憶，造成了一段漂亮的演出。

後來我把他那一段表演的節奏和情緒記憶下來，在許多次不同的戲裡一再運用，都很成功，就如同掌握了一句成語或諺語，用對了許多地方一樣「爽」。而且當別人恭維地問我怎麼會那樣演的時候，我沒說是從雷爸爸那邊學，反而說：「我看過這種人！」，看著他們聽到這回答的表情，真爽！

雷爸若知道了可能會笑著踹我一屁股。

我真感念這樣的一份情緒記憶，雖然這種情緒記憶不是來自於我自身的體驗，而是來自採訪，但對我而言，依然實用，這就像師生之間有一個教材，所以就很踏實地完成了一項演員「庫存記憶」。

來自生活體會的情緒記憶

憑良心講，我的情緒記憶，多半來自本身經驗以外的─大家細細想想，誰又何嘗不是呢？人的一生能遇到幾次完全不同的事件？聽來的，看來的，還是居多，祇是端視演員個人的體會和用心與否，這是一個演員的基本功。

有的人連這種基本功都不用，憑空站著，眼睛的流轉裡，神采和戲都出來了，那太神了，你不能說他碰運氣，因為他還經常都很準，沒有什麼失誤，不會岔題。

妮可‧基曼就是一種，在《紅磨坊》的演出裡，變幻多端的妓女心情，令我驚訝，她哪兒來的這麼多種體會？有人領路？還是詮釋角色的人給她極精準的功課去做？還是像我剛才說的，她站那兒一想，戲就上身了，而且還能來好幾回？

答案我當然不知道，但是她的精采的程度，就會讓我這種平凡的演員，有了這樣的臆測。

算了，別自己瞎起勁了，不能因為喜歡一個演員的表演，就把理論和感覺攪混了，我還得有根有據地吃這行飯呢！

用心關心，可能就成他心通

但是以上的想法，其實也讓我提醒了自己，表演的能力，原來就有先天和後天之別啊！關於先天的部分，你一點輒也沒有，氣死也好不過他；關於後天的部份，則是一點一點的人生積累：見到人哭了，你去關心關心，哦！就順便知道為什麼了，聽到那家出了什麼事，你去照顧照顧，親自理解一下，就又知道了一點。

如果不太能去關心，起碼要習慣性地去揣測、想像，試著把別人的處境與感情，「接」過來一下，時間接長了，你就成了某一種「他心通」了。唉喲！那能耐可就大了。

不瞎扯了，下回我們再來聊聊，情緒記憶以外的「感官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