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圖上算著我們的船位，應該已經接近峴港外海領域了，就在這時候，前方不遠的海面上，漆黑夜色中出現了一盞小黃燈，應該是漁船。公海上的規矩，兩船相遇，小船一定要讓大船，可是它沒讓……。
「得道有先後，樹業有高低」只要是人，活在世上都是靠一口氣，氣長還是氣短？那就大哥別笑二哥，生意買賣差不多。差不多是差不多，再差不多還是有差別，人與人如此，團體與團體如此，社會與社會，國家與國家，乃至時代與時代，不也是沒什麼差別？也有什麼差別嗎？廢話！！廢話也得說完了才知道廢不廢啊！以下是一則小回憶。
曾經威武的登陸艇合字號
一九七四年尾，我從海專畢業，先當兵後實習，當的是海軍艦艇兵。海軍一直被認為是科學兵種，科學很重要，雖然大家也不一定都懂得什麼叫科學。
七五年初，我被派到登陸艇部隊──LCU，合字號，它的排水量約三百來噸，前面有個可以擺下來的大鐵門，平底，船頭吃水兩呎，船尾吃水四呎，不怕魚雷，因為魚雷最少要在水下六呎才能前進，甲板上可以裝載一個加強連或兩輛坦克車。二戰諾曼第登陸時，合字號就在世人面前揚名立萬過，裝著坦克，衝上沙灘，打開大門，無敵的坦克衝上岸去。老美有錢，這登陸艇全新的，一登上陸，就算完成任務可以不要了，戰後送給幾個小盟國包括南韓、台灣。到了我們手裡，保養得好好的，用了至少四十年：金門八二三砲戰，金門的那幾門二○四巨砲，就是由合字號在彈如雨下的海面上，運給金門的；蘇澳核能發電廠的巨大散熱器組具，也是由合字號慢慢從高雄港送過去的。如今，每每看到上海黃浦江上，一艘艘的平底貨運駁船，騰騰騰騰地駛過江面，我就會想起駕駛艙裡面那個以前的我，退伍都三十多年了，看到那種船，心裡還會莫名地呯呯跳。
新兵剛報到，多幹活少說話，一切以服從為宗旨，日子自然好過。沒幹幾天活，才學會站衛兵，吹起床號，吹吃飯號，正覺得這老爺登陸艇，怎麼每天就靠在碼頭上，起床，吃飯，睡覺，看電視，站衛兵？也太閒了吧？覺得覺得，「任務」就來了：「明天中午」十二點三十分，我艇要與其他兩艇去「越南」！
乘風破浪到越南戰場！
天哪，越南！不是還在打仗嗎？而且已經打到尾聲啦！美軍不是在高貴而倉皇地撤退嗎？那是真的戰場啊，我們去湊什麼熱鬧呀！哦！原來是美軍有十架陸軍輕航空隊的小飛機不想載走，要送給台灣，所以我艇奉命進小艇母艦「東海艦」的肚子裡，連夜趕赴越南峴港，負責登陸接駁，晚了就是越共的了；「越戰」這個只有在電視上、報紙裡看到的地方，可讓我們趕上了，想請假，是不會批准的。
第二天中午前，在不苟言笑的艇長指揮下，我艇已經放倒了桅桿，吃完中飯，完成進入一九一號東海艦的準備，三條合字號，很壯烈而安靜地進入了小艇母艦。這艘東海艦是當年國軍的國寶，全世界沒幾艘，亞洲當時也就台灣有一艘，是美軍在一次演習中不小心撞過冰山，大軸有些微彎曲，老美不敢要了，又難以修復，乾脆就送給我們，其實還能開，還挺威武的，只是從某個角度看過去，稍微歪了點是真的。停在港裡，最搶眼的就是它，因為大且高，甲板上能停直升機，後門可在海上打開，讓海水進來七八呎，以便合字號緩緩開進去，再把海水排出，關上後門，就可以趕往世界各地，行動快，屬於運輸型、非戰鬥用的艦隻，所以只有兩門四十公厘砲和配備的海軍陸戰隊五○機槍組合。我們合字號進入一九一，乾擺在艙肚子裡，就暫時沒事了，船是他們在開，所以我們睡覺的睡覺，看書的看書，看夕陽的看夕陽，沒覺得有什麼不平常。
午夜左右，聽說船已經過了南中國海，接近越南了，海風裡的味道都開始覺得有些不同，人心似乎有點緊張和興奮，壓抑中還帶點意氣飛揚，接近戰場啦！！人生頭一回呀！我覺得還閒散的當兵生活，原來還挺充實的，尤其這兩天，到底是海軍，科學兵種，「乘長風破萬里浪」，雖然不敢說出來，但是心裡頭還是有「好男兒」的影子偶而掠過。
小船不讓，大船備戰啦！
在海圖上算著我們的船位，應該已經接近峴港外海領域了，就在這時候，前方不遠的海面上，漆黑夜色中，隱約出現了一盞小黃燈，應該是漁船。公海上的規矩，兩船相遇，小船一定要讓大船，這誰都知道，可是持續航行了一會，它沒讓，一九一號不耐煩地打出了燈號：讓！讓！小漁船動都不動，還是沒讓，一九一號公務在身，嚴肅地打出另一個燈號：你是何船？那個破漁船還是沒讓。暗夜中，戰場邊，一九一號艦長下令：拉備戰——！全船立刻響起了「旺—旺—旺—」的備戰聲，我們合字號的官兵是客人，插不上手，歡呼一般跑到上甲板去，去看一九一號用砲打漁船。軍艦打漁船那不跟打兒子一樣？所有的人勁都來了。故事不能不這樣說，高潮在下一章。（待續）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