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您寧可失聰或失明？失聰，是嗎？其實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不難選擇，我們是人類——視覺動物。但身為音樂家，您真寧願聽不見嗎？終究，連貝多芬（Beethoven）也是聾的；他能在腦裡聽見音樂，這的確極不尋常。其實大部分作曲家作曲都不需鋼琴幫忙，曲式、和聲、節奏、配器，都先在腦裡構思、成形，然後寫下。換言之，聾音樂家是可能存在的，但卻無盲畫家。而此正好證實了音樂之崇高特質——心智與聲音之間的強烈關聯。

喔！阿波羅的懲罰

關注聲音即觸摸靈魂。經由聲響我們可以感受到造物之神。走進大自然，聆聽鳥鳴與葉聲，它們會告訴你一些久被遺忘的古老故事。在草原上細聽蘆葦輕唱，它可能正唱著偉大波斯詩人盧米（Rumi）之歌。或許你可聽見我最愛的米達斯國王（King Midas）的傳說。但您可能不會花時間到野外散步，也不會有時間傾聽蘆葦的細語輕唱。那只好由我當成蘆葦，來告訴你們這個故事了：

您看過潘（Pan）神的像嗎？這位醜陋的田野之神，看起來像位歡樂的鬼怪，他喜歡用笛子吹奏原野之歌——流行的通俗曲調，我猜。您看過俊美的天神阿波羅的像嗎？他看起來好似亞歷山大大帝，或者相反？阿波羅是著名古希臘七絃琴（lyre）的大師，有一回，這兩位天神一起參加了一場國際音樂大賽，我忘了是在華沙或布魯塞爾（註），能夠觸物成金的米達斯國王應邀擔任評審。眾多評審全投阿波羅一票，除了米達斯——我確信米達斯一定是首位真正的現代人，因為他拜金而不屑靈性，而且他崇尚流行捨棄古典！當阿波羅知悉此事時妒嫉不已，而希臘諸神的的妒火可比……（我最好在此閉嘴）。哪位凡人膽敢淘汰阿波羅靈氣抒情的天籟，而中意潘的低俗管樂？如此凡夫肯定是隻笨驢，阿波羅重罰了可憐的米達斯國王，他把國王的耳朵變成了一對長長的驢耳！米達斯國王忍辱，並把巨大的長耳朵藏在一頂……不是「扁帽」，而是頭巾下面，從此不取下，除了剪頭髮以外。他的理髮師是唯一看過這對驢耳朵的人，但米達斯國王警告他不許洩密，否則要將他處死。

現在，想像您（沒錯，就是您！）是這位理髮師，而米達斯地位相當於美國總統布希，您真能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嗎？您確定不會在兩瓶紅酒下肚後，對密友說出這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您確定不會在部落格或是聊天網站上……？！當然，我知道您們會如此做的！

聽！蘆葦輕唱的秘密啊！

然而，這位理髮師可聰明多了！他真的無法忍受繼續保有這天大的秘密，卻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只好走到草原上，挖了個洞，悄悄朝地下訴說了這個秘密，然後，小心地用泥土把洞填好，像建造墳墓似地。可是，慘了！這坑洞竟不似墳墓一般沉寂，草原上長出大片蘆葦，注意聽！當微風吹過，蘆葦就開始細語：「米達斯國王有對驢耳朵，米達斯國王有對驢耳朵，……驢耳朵……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蘆葦悄悄告訴了奧維德（Ovid），奧維德悄悄地寫在他的《變形記》Metamorphoses裡。您看，現在連您都曉得米達斯國王有對驢耳朵了，而且——千萬別告訴別人喔！

這美妙的故事是草原上永遠詩意的蘆葦悄悄述說的，它教我們用敏銳、張大的耳朵（最好能比米達斯國王更大）聆聽。不要聽多數毫無意義的大聲噪音，我們必須仔細聆聽抒情之聲，幾近無法辨認的蝶翼鼓動聲，就如著名的「蝴蝶效應」，這些微量振盪有可能膨脹成為巨大的地震，甚至颱風。如昆德拉在《緩慢》一書中寫到，小說裡的十八世紀世界，宛如每人都活在有著無比巨大回響的海螺裡，每句悄悄話都會漲成無止境的回聲。

這故事也教我們柔音（sotto voce）的藝術，或是如何悄悄向微風細聲傾吐秘密。羅西尼歌劇《塞維利亞的理髮師》第一幕巴西里歐（Basilio）所唱的〈誣衊之歌〉中生動描繪出這種蝴蝶效應的結果，或許您可以邊讀此文邊聽CD裡的音樂（我相信是第14軌）：

誣衊之言是陣微風，柔煦的西風，微柔輕飄。甜美的滑翔，逍遙徘徊，鑽進人們的耳中，它狡滑地滲入，腦袋震驚，膨脹！嘴裡冒出的聲音逐漸強大，聚集能量，管道順暢地從此到彼，宛如狂風暴雨中的雷電自森林深處呼噓來到，低聲訴說，讓人僵在恐慌中，最後如破竹般茫然散佈，加倍威力，在空氣中製造出如大砲爆發時的轟隆聲響……。

註：

華沙蕭邦大賽或布魯塞爾伊莉莎白皇后大賽，為鋼琴大賽中最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