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語》可以看成是「人」的「物語」(故事),也可以是「人」與「物」(海綿墊)的「語」(對話)。沒有情節,只有情境;似有故事,卻又迷離;像朱銘大刀闊斧、簡潔有力的雕塑線條是編舞者頑童般天真隨興的幻想,也是反璞歸真的赤子之心。
光環舞集《人物語》
5/25 高雄市政府文化局至德堂
如果有人問:「誰是劉紹爐?」你很可能會聽到:「就是塗嬰兒油跳現代舞的那個!」確實,在台灣舞蹈界,嬰兒油與劉紹爐已劃上等號,這有如「註冊商標」的肯定對很多仍然日夜苦思創作靈感的編舞者而言,已是一項夢寐以求的成就與肯定。在求新求變、百家爭鳴的舞蹈創作領域中,誰都想要與眾不同,但努力者眾,成功者少,能確立明顯而強烈的個人風格者更少,而劉紹爐便是這稀少族群中的一員。劉紹爐個人風格的顯著誠如英國國際藝術雜誌所宣稱:「在台灣所有的舞團中,光環舞集具有獨一無二清楚的風格;甚至可能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這種表現方式。」
但藝術之可貴與殘酷之處在於:編舞者必須不斷超越自己,捨棄獲得認可的創作方式,尋求更上層樓的可能。所以在嬰兒油之後,劉紹爐也嘗試過布料、塑膠管、木材、和水等各種可與之共舞的元素,在《人物語》中則是海棉墊——一種曾在一九九五年作品《異形》中使用過,既可包裹身體,又可切割空間的媒材。
探討「人」與「物」的各種象徵性的相對狀態
秉持著「氣、身、心合一」的創作理念,延續二○○一年以來「觀音聽舞」的創作方式,《人物語》統合了燈光、音樂、聲音、肢體動作與媒材,探討「人」與「物」的各種象徵性的相對狀態。所使用的大型海綿墊有灰色、白色、黑色和紅色,在動靜之間隨著舞者肢體的伸張收縮展現不同的奇異造型。舞者或與海棉墊對話,或消失在鋪天蓋地的海綿墊下,有時又捲曲其中,像甲殼生物般蠕動,又不時好奇地伸長脖子,探看外面的世界。包括劉紹爐共兩男四女六位舞者,臉上戴著類似國劇臉譜的彩繪面具,男穿貼飾幾何圖形咖啡色布片的膚色緊身三角褲,女著同色連身緊身衣,負擔整晚約八十分鐘沒有中場休息、只暗場、不落幕的演出。
《人物語》舞碼分為八段:〈序〉、〈新生〉、〈探尋〉、〈幽谷〉、〈嬉戲〉、〈浪潮〉、〈騷動〉、〈終局〉,以海螺吹奏聲當作段落的起始號角。〈序〉由一男一女開始,兩人左右遙遙相望,純潔而好奇,是伊甸園裡的亞當與夏娃;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兩人拉近,進而彼此探索、糾纏交頸,人的物語於焉展開。〈新生〉則起於藏在海棉墊下的騷動,塗紅的手心和彩繪人面是大地孕育的嫩芽、破殼而出的幼鳥,奮力穿過大地的間隙,驚奇而雀躍地面對新世界。〈探尋〉則是一群幼獸活潑的嬉戲,興奮好奇地彼此打量,口裡發出類似小狗的嚎嘯和充滿韻律感的嗯哈聲。〈幽谷〉則是深藏在六個聳立的海綿墊森林中,迴盪不已的是人類集體勞動的吆喝聲,和有如江畔縴夫般重複單調的集體動作。〈嬉戲〉是女子與巨型奇花的邂逅,也是人在求生之餘意外的生活情趣。〈浪潮〉以人的騰躍翻滾和海棉墊的捲曲伸展象徵環境中處處危機暗潮洶湧;兩男的比武格鬥的則是雄獸爭鋒的本能和面對威脅的勇氣。〈騷動〉是雌性成熟魅力的展現和綿延生命的本能衝動。〈終局〉則又回到男女相對的情境,鮮紅色調和祭典的氛圍象徵著美好的嚮往和生命的昇華。
「人」還原到蟲魚鳥獸般的原始樸實
《人物語》可以看成是「人」的「物語」(故事),也可以是「人」與「物」(海綿墊)的「語」(對話)。沒有情節,只有情境;似有故事,卻又迷離;像朱銘大刀闊斧、簡潔有力的雕塑線條是編舞者頑童般天真隨興的幻想,也是反璞歸真的赤子之心。在《人物語》中,「人」被「物化」——「人」與「物」似乎處於同等的文明高度,消除了人在物種演化一貫的優越感,還原到蟲魚鳥獸般的原始樸實,赤裸裸面對著人類原始獸性本能——伸張收縮、扭轉滾動,像風、像雨、像春天的新芽,秋天的落葉,起起落落間遵循著的是自然的規律與生命的週期,在怡然中流露出灑脫與自由。
房國彥簡潔的舞台設計與瑰麗絢爛的燈光設計提供了一個奇幻繽紛的風景,不斷刺激著觀眾的視聽感官,產生豐富的意像與聯想;原田敬子(Keiko Harada)與威廉.貝克(William Back)空靈飄忽的音樂,加上劉紹爐人聲編輯與吐納,與舞者們共同營造出一種既原始又天真、既華麗又詭魅的氛圍與趣味,是劉紹爐「後嬰兒油」時期的作品中,相當好看的作品。但也許對大部分的觀眾來說,這種形而上的藝術觀點與抽象表達過於空泛沉悶,高雄那場進來的不多,提前離去的倒不少。
文字|陳德海 台新藝術獎觀察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