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台上扮演莎樂美已超過兩百次的戲劇女高音華倫,即使已經攀登歌劇裡的「聖母峰」多次,但每次都以全新的感覺來詮釋,賦予角色啟發力、創造力、生命力。對華倫而言,舞蹈、語文、音樂,是密不可分的鐵三角。全方位的立體呈現,奇蹟就此產生。從學習拍手到被別人拍手是一段漫漫長路。我們彷彿看到一位成功的音樂家,紮紮實實,一步一腳印地走向歌劇舞台的中央,用心付出,與我們同享那謙卑無私的喜悅。
妮娜.華倫(Nina Warren),這一位女高音儼然是當今最佳的「莎樂美代言人」,扮演莎樂美已超過兩百次,憑著頗具震撼力的聲樂技巧、紮實的舞蹈訓練,絕佳的語文能力,再加上對於藝術的追求及熱情,讓她每一次演出莎樂美都能產生出不同的火花。
多次成功攀登歌劇的「聖母峰」
努力不懈,是累積高度與智慧的過程。莎樂美,這近乎是攀登歌劇裡的「聖母峰」的mission impossible,華倫雖已攀登「聖母峰」兩百多次了,但是她每一次都是以全新的感覺來詮釋,再加上多年來的人生閱歷,讓她在演唱事業上屢創新高。但她仍舊是用最謙卑的心來面對這再熟悉不過的音樂及角色。
「我的運氣還不錯,以前在學校就是同時主修聲樂及古典芭蕾,而我的音質又剛好適合詮釋莎樂美,所以跟這個角色所需求的特質,算是一拍即合。每次演完莎樂美,我都還會再重新檢視這齣歌劇的意涵,回到音樂本身來思考,隨著年齡的增長,更豐富的人生經驗,所以當我再次詮釋莎樂美,都會有不同的感覺,從中找出新鮮感,讓自己的詮釋更有啟發力、創造力、生命力。我總是會給自己留一些空白,不論是給音樂或是戲劇本身,或是作曲家理查.史特勞斯的音樂概念,尤其是即將合作的指揮家及導演,以及所有的音樂家,預留一些空間,來擁抱音樂帶來的新訊息。但這當中可能也會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每次都可能是全新製作的形式演出,必須要能迎接各種出其不意的挑戰。」
在演唱生涯當中,她無可避免地會遇見不同的導演及製作團隊,演出過各種不同形式的《莎樂美》,有些製作相當前衛,編舞家並不採用古典的舞蹈技巧,整體表現手法在各方面也都南轅北轍,這也可以說明為什麼與不同的團隊合作感覺都有新鮮感的原因。這就是參與這齣歌劇最迷人之處,不論是在美國、在南美洲、在歐洲、在亞洲演出莎樂美,不同的場地及合作夥伴及氛圍,她都更能從中找到更多值得玩味之處。
廣泛接觸舞蹈與語言拓展視野
雖然華倫以「戲劇女高音」為名,但一般人卻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夠在舞台上自由展現肢體,源於長年的舞蹈訓練。她笑著說:「學習舞蹈,幾乎占了我生命中的大部分,除了聲樂之外,我的另一項主修就是舞蹈,現在我的兩個女兒也在學習古典芭蕾,所以我一直都沒有離開舞蹈領域。但是,舞蹈技巧說不定都還是其次,就拿《莎樂美》來說,除了之前提到的聲音特質契合之外,還有就是我體型上的比例剛好適合擔綱演出莎樂美一角——我的胸肌比較大、脖子比較長,可能跟想像中的理查.史特勞斯的莎樂美外型比較接近。我並不是專業的舞者,但是我經常有機會展現舞藝,我很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能力,在演唱事業上有相當多的助益。」
學習舞蹈與勤練語文,是華倫成為表演藝術工作者的必勝關鍵。
當華倫還在茱莉亞學院(The Juilliard School)及曼哈頓音樂學院(Manhattan School of Music)就讀時,就發現自己非常喜歡挑戰極限,尤其是歌劇領域。不但如此,她也喜愛旅遊,接觸不同的文化,學習各種語言,這也培養了她詮釋莎樂美的能力。因為《莎樂美》要了解的不只是音樂與戲劇本身,更重要的,它也融合了很多異國風味,必須要深入去探究,方能細細揣摩,內化成真正的「莎樂美」。
華倫曾經在斯圖加特(Stuttgart)演出過差不多四十場的《莎樂美》。她回憶當時演完第一場的《莎樂美》,就有請一位德文老師負責糾正她的德語發音:「當時的我還很嫩,她竟然給我列了足足廿頁需要改正的地方,我看了之後便告訴她,我一定會加倍努力,讓自己的德文發音完美無缺。每演出完一場,她都會給我一張清單,再次確認哪裡是需要改進的,哪裡是需要加強的。幾個月之後,終於,她告訴我,我的德文發音已是無懈可擊,但是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斷地研讀德文,讓自己的語文能力更為精進,這也是讓我能夠成為『莎樂美』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原來,羅馬是這樣造成的,「莎樂美」是如此造就的。
驚人記憶力成就大量的曲目
華倫的拿手角色眾多,尤其以飾演華格納《女武神》Die Walk中的布倫希德聞名。擔綱這麼多吃重的角色,她是如何辦到的?
她答道:「我想我最大的優勢就是我的記憶力很強,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背完一齣歌劇。就拿之前我曾經演出《諸神黃昏》中的布倫希德為例吧!這其實是一項艱鉅的任務,因為這是總長約五小時又四十五分鐘的作品,而我也很輕易地將這當中的音樂及舞台動作記起來了,我所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熱情常保新鮮。」
華倫比較常受邀演出的曲目是華格納與理查.史特勞斯的歌劇作品,主要原因是這兩者在音樂上有比較多的共同點,理查.史特勞斯的作曲風格深受華格納的影響,有時可在他們的作品中找到很多舉一反三的機會。但是如果直接跳到浦契尼的歌劇,恐怕就要花比較多的時間好好調適一番了。
在《莎樂美》中剖析史特勞斯的矛盾衝突
雖然現今《莎樂美》已是最受歡迎的歌劇之一,也有數不清的影音資料錄製。然而在一百多年前,雖然當時音樂界已有「維也納三傑」——荀貝格(Arnold Schönberg,1874-1951)、貝爾格(Alban Berg,1885-1935)、魏本(Anton von Webern,1883-1945),他們的無調性音樂(Atonality)及序列主義(serialism)在音樂界投出了「震撼彈」,讓當時還是以調性音樂為主的歐洲社會耳目一新。但是在歌劇作品中,《莎樂美》的表現手法無疑是頗具爭議性的,只因為太具有前瞻性,讓音樂專業人士在聽覺及視覺上措手不及,對於音樂及劇本持負面態度,或是又愛又恨。
「的確,在一九○六年於葛拉斯(Graz)首演時,荀貝格、貝爾格、浦契尼、馬勒,甚至年輕的希特勒也出席了這場盛會,但他們的想法也相當矛盾,只因這部作品太前衛了,劇情太過血腥、情色,醜化的貴族形象,大膽挑戰觀眾的極限。像浦契尼就認為這是一部好作品,很欽佩理查.史特勞斯的才華,但他並不是非常喜歡。或是出於同行相忌,連在音樂中一向『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荀貝格都要給他一記『回馬槍』,說『我之所以喜歡這部歌劇,是因為我完全聽不懂啊!』」
在《莎樂美》首演的那一晚,幾乎是四面楚歌。但也算因禍得福,成功地引爆話題,這一次,史特勞斯成功了。
若說到矛盾,在當時的一些作品中,可輕易地嗅出極度的矛盾感。如克林姆(Gustav Klimt,1862-1918)的畫作、馬勒的交響曲,甚至希特勒與理查.史特勞斯的關係,那才是另一個話題的開端。
華倫不假思索地回應:「這是必然的現象,在世紀交替的時代,在動盪不安的社會,充滿矛盾與極端的情緒,不論是在音樂、繪畫、文學等等的領域當中,更顯而易見。我們光是聽到《莎樂美》當中的主導動機(Leitmotif),就已經註定莎樂美即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命運中。」
這段動機在重升的F及A所構成的倚音上(cambiata)停留,永不解決(resolve),直到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在華倫的眼裡,莎樂美並非喜愛搔首弄姿或縱情聲色的淫亂女子,她是一位極度、極端瘋狂的女子,在男尊女卑的亂倫情節下,或許施洗約翰的頭顱,是她情緒發洩的唯一管道,也或許是她對人情溫暖一點點悲微的訴求。
理查.史特勞斯在《莎樂美》中,讓我們微微感受到一股真情至性。整個劇情所烘托出的「驚世駭俗」與當時實際上的情境,不謀而合。
至於作曲家與納粹的糾葛,也是隨著希特勒的個人偏執狂所產生的荒謬情節。雖說希特勒在年輕時曾前往欣賞《莎樂美》的首演,但多年後他竟將此部作品視為禁忌,認為其猶太色彩太過強烈。而史特勞斯也為了保護他的猶太籍媳婦、外孫女及其他猶太音樂家的生命安全,才不得不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地與納粹不斷周旋,就像是「音樂界的辛德勒」,利用自己在維也納的音樂地位,幫助他們逃過劫難。
全方位的第一女主角
華倫不論是飾演貝多芬《菲黛里奧》Fidelio中智勇雙全的雷奧諾蕾,或是浦契尼《杜蘭朵公主》Turando中美麗卻殘暴的中國公主,用生命守護藝術與愛的托斯卡,或是華格納筆下的布倫希德等等,她總是能勝任自如。對她而言,唯有像海綿一般地不斷吸取新知,方能讓自己更為充實。不論是音樂訓練、舞蹈基礎、語文邏輯,再加上驚人的記憶力、過人的體力,更重要的是自我要求,學習舞蹈,就跟多懂一種語言一樣,是讓自己視野更寬廣的方式。
學習另一項技術與通曉另一種語言一樣,都是為著水到渠成,歡喜收割。對華倫而言,舞蹈、語文、音樂,是密不可分的鐵三角。全方位的立體呈現,奇蹟就此產生。雖然隔著太平洋,從她說話的溫度,每一個節奏,每一個句子,還是能深刻感受到對於藝術的熱愛及生命的熱情。的確,從學習拍手到被別人拍手是一段漫漫長路。話語中我彷彿看到一位成功的音樂家,紮紮實實,一步一腳印地走向歌劇舞台的中央,用心付出,與我們同享那謙卑無私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