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直播主VTuber(Virtual YouTuber)一般多以2016年「絆愛」(Kizuna AI)作為起始點,她以此自稱並展開虛擬偶像活動,走入日本大眾視野。發展至今不過數年,VTuber已變成一種數位表演的形式,在全球次文化市場占有一席之地。從媒體技術上來說,VTuber指的是利用2D或3D動漫形像進行直播的數位表演。在大眾討論用語裡,多稱呼VTuber看上去的圖像為「皮相」,背後真人的表演者為「中之人」。
不管在其文化原生地日本,或是後來發展的美國、台灣、韓國等地,VTuber都吸引了一定的觀眾群。目前全球VTuber總數至少成長至2萬名以上,頻道訂閱數最高者有超過400萬訂閱數。假使將VTuber看作為一種表演形式,則此產業並非單指觀眾眼前所見那位正在直播的虛擬直播主。事實上,VTuber本身由於表演形式眾多,累積的行業慣例至少含括遊戲直播、聊天雜談,以及歌唱表演。如果是企業經營底下的VTuber,按公司文化不同亦有更多差異,有傾向偶像化發展的團隊,亦有往綜藝節目企劃靠攏的方向。簡言之,具備一定規模的VTuber表演背後,可能涉及媒體技術、腳本撰寫、行銷企劃、商品製作等等專業人士。然而與之相對,一個人如果單純只是興趣使然,買個一、兩萬塊台幣的皮相,使用基本麥克風與攝影機想讓影像動起來,一樣可行。正是如此上下限空間極大的可塑性,讓愈來愈多人投入此一行業。
大多人普遍認為,VTuber爆發成長的主因在於恰好適逢新冠肺炎,人們關在家裡沒事可做,只好開始收看VTuber當作一種娛樂。然而必須指出的是,疫情期間各式娛樂(動畫、漫畫、遊戲等)都可見具體而快速的增長,因此用疫情來解釋VTuber作為一種新興文化表演能站穩腳步的原因,事實上流於泛論。如此一來,問題就在於VTuber作為一種表演形式,它為什麼吸引人?後文提供3個思考方向:跨文化、虛實交錯、數位賦權。
跨文化:語言、文化是障礙,也是另類的起始點
使用「替身」(avatar)科技影像進行表演一事,當然不只發生在日本。VTuber之所以與日本直接聯繫,主因在於視覺上,它的形象描繪多使用日本風格的動漫畫角色。值得注意的是,在動漫遊戲次文化相關產業生態中,「日本風格」已不單是掌握在日本創作者手裡。日本動畫、遊戲產業大量外包給國外工作室(包括台灣),讓日本風格作為一種籠統印象,其實已經成為流通全球的媒體景觀。
在此之上,VTuber發展版圖本身也有全球化的趨勢。例如共占全球市場七成以上的日本兩大VTuber企業——Cover與彩虹社——都有經營國外分部,Cover有美國與印尼分支;彩虹社有美國、中國團隊等。另外,也不乏本身就將觀眾組成鎖定在異國受眾的VTuber表演者。單就台灣來說,VTuber茸茸鼠為日本人,但是她略懂台語,以學習台語迷因的直播在台灣爆紅,現已加盟台灣VTuber春魚工作室,成為名符其實的「台V」。另一例子,日本知名寫真女星天木純擱置其真人的優勢,2023年以VTuber形象在台灣出道,除了學習中文之外,亦進行一般遊戲直播。她在台灣的知名度仍未打開,但來台市場試水溫的企圖心頗為明顯。台灣YahooTV也起用日本人,VTuber大合虎子於2022年底開始活動至今,積極促進日本與台灣交流。台灣的VTuber雖有如杏仁ミル(杏仁咪嚕)因為日語流利而打入日本市場的例子,但是大致上仍以內需市場為主。如何讓更多台灣表演者踏出台灣的疆界,似乎是未來課題之一。
簡單說,不管在生產面或演出面,VTuber都已經具備跨文化的特徵。語言、文化雖可能是障礙,也可以是另類的數位生命的起始點。Vtuber背後支援其創作和流通的,事實上是二戰後,日本次文化產業長年累積、輸出至全球的後勤補給線。而且投入此生產補給的人,亦隨著網路科技觸及世界各角落。在可預期的未來,這種表演形式會為個人創作者提供更為廣闊的舞台。
虛實交錯:調動虛實元素,轉化為表演內容
VTuber雖然號稱虛擬,其實它的運作邏輯是「虛擬」加上「現實」的交錯。VTuber的表演裡,早已不乏自我揭露個人現實訊息的成分,例如自己去哪裡吃飯,去哪裡逛街,這些幾乎都是VTuber在與觀眾聊天定會出現的談資。更積極者,與自己家人一起直播的例子亦不斷出現。由此簡單推論,VTuber作為一種表演形式,雖然視覺上是虛擬,不過在表演內容和觀眾認知層面,都有極為現實的成分存在。
也就是說,VTuber事實上是一種虛擬和現實交互彈性編織的展演,觀眾相當清楚自己只了解這個表演者的一小部分。例如近期可以說由台灣觀眾一手棒紅的日本單親媽媽VTuber乙夏鈴,即是與自己的女兒鈴果(れいか,Reika)一起進行虛擬直播。應該不會有人一廂情願,覺得自己很熟悉乙夏鈴如何育兒以及背後有多辛苦吧?乙夏鈴的例子在台灣已有相關報導,不再贄述。
概念上而言,目前討論VTuber,多以「擬社會人際關係」(parasocial relationship)來理解,也就是把使用者將VTuber當作「虛擬現實」來看,單方面認為自身熟悉媒體裡的表演者。然而,從前述情況可知,這個略顯陳舊的概念已不適用VTuber的運作情況。傳統真人偶像之所以會用擬社會人際關係來加以形容,主要基礎在於真人表演者對接真人受眾,從而促使受眾將虛擬的連結想像為真實關連。然而,在VTuber的形式裡,由於虛擬已經是前提,觀眾更加清楚知道自己在「看戲」。固然不乏極少數的人仍然會對VTuber產生愛戀情感,不過大多數的人其實是以數位表演的角度,觀察VTuber如何調動虛擬與現實元素,將其轉化為表演內容。
障礙賦權:用創造力持續演化,開放平權的可能
透過乙夏鈴的例子接著談下去,VTuber值得重視的地方,最終在於它提供了為現實所限制的人們一個另類的展演出口。
因身心疾病或生活狀態所困的人、年長難以行動的人,都可能透過VTuber這種操演形式與世界接軌。日本已有不少老人VTuber,以生命記憶、歌舞表演作為直播內容,獲得一定程度的關注。雖然觀眾擔心這些VTuber會不會哪天就「物理」上終止直播,可是這種憂慮也正好是表演者與觀眾建立起連結的證明。VTuber的皮相提供表演者和觀者相對疏離的距離,為脆弱的創作者提供多一層的保護與機會。已經有數不清的VTuber在直播時說過,自己在現實生活的社交能力低落。或許可以這樣猜想,「一般人」,特別是內向性人格的人,就算一切正常,透過VTuber這種虛擬技術的轉譯,能發現另一面的自己,與世界展開互動。
簡言之,VTuber作為一種數位媒體帶來的創造力,仍然在演化當中。除了VTuber自己的脈絡,台灣藝術界亦出現嘗試結合VTuber和劇場演出的作品。2022年山喊商行曾創作《出發吧!楊桃!》,以沉醉在二次元動漫文化的女高中生之認同掙扎為主題,結合機器人與虛擬替身的技術,帶領觀眾探索真實與虛擬的辯證空間。不過,這部作品依舊著重具現真人內心情感,並以虛擬技術為輔的創作邏輯來經營其媒體美學。而在Vtuber的創作內容裡,如本文描述這般,事實上現實跟虛擬早已不是對立選擇。
或許正是基於虛擬也可以是自然生活樣態的一種,如此的思考邏輯讓日本「勇志國際高等學校」近期4月將推出「元宇宙學生」(メタバース生)制度。它的目標為在符合日本教育法的前提下,設立元宇宙的高中制度。學生在家使用VR設備上課,但是最終可取得能夠報考大學的合法高中學歷。其中細節到底該如何執行,目前網路鄉民還在關注中。不過這種實驗教學的方法,未嘗不是另一種人類演化的可能性。在繭居族形成一大社會問題的日本,似乎這種媒體和教育實驗也可視為一種社會福祉的分配方式。
結論上來說,跨文化、虛實交流、障礙賦權這些面向,讓VTuber不只是一種流通於全球的文化娛樂事業,它逐漸變成人類數位轉化自我,創造另類身分的表演形式。隨著相關軟硬體門檻入門愈來愈降低,不論營利的問題,將VTuber作為潛在興趣的人逐漸增加。VTuber的媒體應用可以帶來另一種的表演平權,讓人擺脫與真人互動的顯身壓力,創造更為多元的交流脈絡,VTuber的現況與展望因此值得相關領域人士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