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圖羅.奧法里爾(國家兩廳院 提供)
焦點專題 Focus 2024搖擺狂潮——兩廳院夏日爵士派對 越洋專訪 爵士音樂家

阿圖羅.奧法里爾 無所畏懼,在音樂裡誠實做自己

2024兩廳院夏日爵士

阿圖羅.奧法里爾鋼琴三重奏

2024/8/24  19:30

台北 國家音樂廳

「當我坐在鋼琴前,我不要變成不是自己的樣子……」問及音樂演出,爵士音樂家阿圖羅.奧法里爾(Arturo O’Farrill)這麼回答,誠實做自己,聽來是老生常談,對他來說卻是一生的探索,身為墨、德、愛爾蘭裔混血兒,自小接受古典音樂訓練,在融合爵士的黃金時期成長,少年時期混跡於自由爵士樂手間,文化上更承繼了父親的非洲古巴爵士,當他想要展現出真實的自己之前, 除了整合內在的自我辯證,尚須對抗外在的既定框架。

非洲拉丁爵士KOL

熱愛拉丁爵士音樂的朋友對阿圖羅.奧法里爾應不陌生,出身自拉丁爵士的重要家族之一,父親老奧法里爾「Chico」在1948年由古巴移居到紐約,因熟稔古典音樂、古巴音樂、爵士大樂團語彙,很快在樂壇闖出一片天,並在1950年代中期成立了非洲古巴爵士樂團(Afro Cuban Jazz Orchestra),該團在1990年代再度於鳥園(Birdland)俱樂部駐演,阿圖羅則在2001年父親過世後接手樂團,但他不只是繼承父業。

阿圖羅首先帶領樂團跨出非洲古巴的音樂範疇,將非洲元素與祕魯、安地斯、哥倫比亞等拉丁美洲的諸多音樂文化結合,開發出泛非拉美(Pan African/Latino/American)的音樂聲響,在2007年擴大成立非洲拉丁爵士聯盟(Afro Latin Jazz Alliance),不分種族性別與文化背景廣召各方好手加入非洲拉丁爵士樂團樂團,致力於演出、教育推廣、音樂典藏,新冠疫情期間更是連續175週以線上演出方式聚集在一起,爾後並發行《虛擬鳥園》(Virtual Birdland)專輯維持樂手生計,在非洲拉丁爵士音樂社群中,阿圖羅可說是關鍵領袖。 

儘管在閱聽大眾的認知中,阿圖羅總是揮著手勢指揮樂團,或是坐在鋼琴前擔任樂團領奏的角色(Play-Direct),6座葛萊美獎的肯定更加深了他是拉丁爵士代言人的刻板印象,但只要仔細聆聽音樂,總能發現許多落在既定框架外的聲響,那些是什麼呢?

阿圖羅.奧法里爾(Jen Rosenstein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新銳藝評廣告圖片

無法被放入任何框框裡

阿圖羅具有多重文化身分,因此他的音樂總有多種面貌,在非洲拉丁爵士風格之外,有時放克,有時自由爵士,有時結合朗讀,也常以作曲家的身分為許多當代舞團配樂,Blue Note Records為他發行的第一張唱片《夢見獅群》(…dreaming in lions…)更是聽來像是帶有拉丁爵士風味的精緻室內樂,讓長年聆聽非洲拉丁爵士樂團作品的樂迷頓失方向,因此當唐.沃斯(Don Was)再度提出灌錄專輯的邀請時,阿圖羅決定正視自己的跨文化背景,也邀請閱聽大眾關注那些無法被放進任何框架的音樂作品,因為在小眾文化盛行的音樂生態中,難以被歸類也代表著難以被搜尋定位,進而難以精準找到聽眾,許多作品即使獲得極好的藝術評價,卻不容易被聽見。

回溯阿圖羅的音樂歷程,因為父母皆是音樂家,他在6歲開始學習古典鋼琴,雖說是個不愛練琴的孩子,但在12歲聽了邁爾士.戴維斯的《七步上天堂》專輯與賀比.漢考克的鋼琴即興後,完全愛上爵士樂,直言「我當時感覺天空開闊了,陽光向我灑來,上帝的聲音響起,祂對我說,你將會成為爵士音樂家,當下我便明白了自己的人生……那是我最寶貴的人生記憶!」 

或許是青少年的叛逆使然,阿圖羅起初對父親的音樂充滿抗拒,直到20、30歲以後才慢慢重新體會它的美好,因此少年阿圖羅的音樂體驗充滿了1970年代流行的融合爵士,更常在Ali’s Alley(註1)與眾家自由爵士樂手比試,那是一個重要的養成過程,相較於彈奏重複短動機或在某個固定曲式中不斷循環,自由爵士讓音樂「自然發生」的特質挑戰音樂家們走出舒適圈,就像是「把自己丟向懸崖邊,沒有安全網,但希望能夠安全落地。」

除了前述經驗,音樂學院的訓練也扮演重要角色,古典、爵士、和聲樂理、配器法等,讓成年後的阿圖羅擁有多面向的音樂技術,將他親身體驗的各種文化融匯成自己的作品,這是一件很費力的事,至少比跳進既定框架費力許多,這也是一件必須做到的事,因為對阿圖羅來說,音樂必須反映(reflect)真實的自我,自己從何而來,更是「爵士樂」所要傳遞的訊息。

另一個「爵士樂」論述

阿圖羅口中的「爵士樂」與當前的主流敘事有很大的不同,諸如爵士樂是在美國創生的音樂風格、爵士樂是美國的古典音樂等Neotrad大非裔美國主義論述,在上世紀80年代浮現至公眾視野時就引發了激烈的討論,阿圖羅堅定站在它的對立面,將之稱為公關手段,用以凝聚某種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問及爵士法則(Jazz Canon)時更直接表示「我對『法則』這個字過敏」。

受到泛非主義爵士鋼琴家藍迪.韋斯頓(Randy Weston)的感召,阿圖羅認為爵士樂是非洲音樂離散現象(Africa diaspora)的產物,一群被裝上船載往新世界的非洲人,在古巴、哥倫比亞、紐奧良等地上岸後被奴役,受盡了折磨,但他們將自己的音樂傳統、儀式、節奏與當地元素結合,將自己的苦難轉化為近現代最重要的文化實驗,並為許多後繼的音樂風格提供養分,因此爵士、拉丁、騷莎、嘻哈等音樂有共同的源頭,也因時空條件各自發展出自己的特色。

如此去歐洲中心、去殖民主義的音樂視角除了肯認「非洲母親」給予世界的禮物,呼應阿圖羅自身的多元文化脈絡,也是21世紀全球音樂史研究關懷的重點,比如以歐洲中心主義觀之,亞洲被認為缺乏「歌劇」傳統,但中國有崑曲,台灣有歌仔戲,日本有歌舞伎,儘管演出方式不盡相同,但何嘗不是結合音樂、文本、戲劇的演出形式,又比如即興唱奏是許多非歐洲中心文化的重要音樂實踐,卻在現今的音樂教育中被忽視,反觀「爵士樂」所要傳遞的訊息即是在音樂中誠實反映出自己的本質,無論強勢的主流文化建構出如何的審美框架。

紀念大師-張岫雲廣告圖片
阿圖羅.奧法里爾(David Garten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好奇心、知行合一、精準度

對於一個無法被放進任何框架中的音樂家來說,養成過程中的學習典範非常重要,即便已身為大學教授育才無數,阿圖羅不諱言自己心中有許多音樂英雄,2023年發行的爵士三重奏專輯《傳承》(Legacies)便是在向她/他們致敬,其中包含老奧法里爾、前述的賀比.漢考克,兩位風格清奇的爵士鋼琴家——塞隆尼斯.孟克、巴德.鮑威爾,波多黎各作曲家佩德羅.弗洛雷斯(Pedro Flores),還有一位對阿圖羅影響最深遠的音樂家——NEA爵士大師卡拉.貝利(Carla Bley)。 

2023年10月貝利過世時,《紐約時報》資深爵士樂評家內特.奇嫩(Nate Chinen)以「爵士作曲家、編曲家、挑釁者(provocateur)」為她點評,身為女性要在充滿有毒男子氣概的爵士樂壇闖出一片天並不容易,貝利的音樂風格前衛,具有不畏衝突的實驗精神,她在1970年代末期發掘了阿圖羅,邀他到自己的樂團裡擔任鋼琴手,當時貝利正邁向第一個音樂事業高峰,啟用一名未滿20歲的少年可說是大膽之舉,這對阿圖羅來說是極大的肯定。

阿圖羅與貝利一直保持緊密聯繫,她謝世前的最後一個作品即是由阿圖羅所委託創作,她處理音樂的三大原則——好奇心(Curiosity)、知行合一(Integrity)、精準度(Accuracy)也影響阿圖羅至今,在某種程度上,貝利與老奧法里爾很相似,兩人總是對新事物充滿好奇,遲暮之年仍不斷讀譜與學習,但貝利或許更敢衝撞,年過八旬依然站在風口浪尖上實驗與創作,這種無所畏懼的勇氣也遍布在阿圖羅的作品中。

音樂家的工作是什麼?

阿圖羅的作品中除了音樂層次的探索,也充滿了對社會的熱切關懷,他曾與一同合作《四個提問》(Four Questions)專輯的美國哲學家康乃爾.韋斯特博士(Dr. Cornel West)私下討論道,常人以為爵士樂是「沒有搖擺不是爵士」,但事實上是「沒有刺痛不是爵士」(註2),從他收錄在《傳承》專輯中唯一的自創曲〈藍州藍調Blue State Blues〉或可窺知一二,此曲曾被改過兩次名,第一次是〈攔車與搜身藍調Stop and Frisk Blues〉,第二次是在2013年變成〈大規模監禁藍調Mass Incarceration Blues〉,對於生活在美國的弱勢族裔來說,應是頗有共鳴的命題。

將音樂與社會政治及個人信念結合在一起,阿圖羅的作品從此超越藝術的範疇,他近年參與的紀錄片《高牆兩邊的凡丹戈舞》(Fandango At The Wall)是最好的證明:當川普總統在美墨邊界築起高牆,名為阻絕犯罪卻衍生了更多人倫悲劇,阿圖羅帶領自家樂手響應了一位退休圖書館員舉辦的Fandango Fronterizo音樂節,與高牆另一邊的音樂家們共同演奏son jarocho音樂,建立起美墨文化與友誼的連結。

「爵士音樂家是革命者,爵士樂的歷史就是革命者向掌權者表述真理的歷史,音樂家的工作是成為說故事的人,透過音樂將人們聚集在一起,一同感受溫暖與愛。」無所畏懼的阿圖羅.奧法里爾持續奮鬥中。

註:

  1. 曾與柯川合作《星際空間》專輯的鼓手Rashid Ali在1973至79年間使用閣樓空間自營起爵士樂演出場地,取名為Ali’s Alley,1960年出生的阿圖羅混跡於此時,還是個青少年。
  2. 線上訪談時,阿圖羅提及 “it don't mean a thing if it ain't got that STING!”。
阿圖羅.奧法里爾(Jen Rosenstein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人物小檔案

◎ 曾榮獲6座葛萊美獎,包括帶領非洲拉丁爵士大樂團以《給Chico的歌》《鼓的進擊》《四個提問》《高牆兩邊的凡丹戈舞》獲得的4座最佳拉丁爵士專輯獎及個人作品〈三次革命〉〈非洲拉丁爵士組曲〉獲得2座最佳器樂作曲獎。

◎ 跨域合作經驗豐富,音樂作品由Ronald K. Brown編舞予艾文.艾利舞團演出、獲西班牙芭蕾舞團及瑪爾帕索舞團委託創作芭蕾舞劇音樂,與美國哲學家康乃爾.韋斯特博士合作的《四個提問》以朗讀搭配音樂形式演出。

◎ 具多元文化背景,父親為古巴籍德國、愛爾蘭裔作曲家,母親為墨西哥歌手,成長於美國紐約,自小接受古典音樂訓練,青少年時期醉心融合、自由爵士樂,成年後重新領會傳承自父親的非洲古巴爵士樂,並將父親的音樂送回古巴,成為美、古兩國非正式文化大使。

◎ 擴充拉丁爵士音樂內涵,將非洲元素與祕魯、安地斯、哥倫比亞等拉丁美洲的諸多音樂文化結合,開發出泛非拉美的音樂聲響,並成立非洲拉丁爵士聯盟,致力於演出、教育推廣、音樂典藏。

◎ 執教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全球爵士樂研究(Global Jazz Studies),以去非裔美國中心視角重新檢視爵士樂的發展脈絡,肯認非洲音樂對全球當代音樂的貢獻與影響。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4/07/17 ~ 2024/10/17
Authors
作者
世界舞台 盡在你手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