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剧时空跨距甚远而且融合现实与想像企图心之强惟华格纳的歌剧可与比拟
今年度,美国表演艺术界的一大盛事,该算是甫于十月十二日于纽约大都会歌剧院(The Metropolitan Opera)首演的新歌剧《旅程》(The Voyage)。
这是一出由美国当代作曲家菲利浦.葛拉斯(Philip Glass)及华裔剧作家黄哲伦(David Henry Hwang)为纪念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百周年合写的作品。葛拉斯虽在现代乐界早已占一席之地,但此番能得到保守的歌剧院大手笔支持此一颇具实验性的新作,却也颇出人意外。所幸六场演出,门票很早便已售罄,且推出之后,各界评论甚佳。笔者有幸躬逢其盛,谨为文略记一二。
提前重返大都会歌剧院
一九七六年,葛拉斯与罗勃.威尔森(Robert Wilson)的成名作《沙滩上的爱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也是在这个舞台上首演的。只不过当年的演出,并不是剧院的自制节目,而是利用两个周日空档,供外租使用场地而已。未料这个风格前卫的作品,吸引了不少雅好现代艺术的「下城」人士。当年的葛拉斯,面对座无虚席的剧院,踌躇满志。一个剧院职员看著这些面孔陌生、衣著随意的观众,忍不住问他:「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葛拉斯答:「你最好赶紧搞搞淸楚他们是什么人,因为如果这个地方还要继续经营下去的话,二十五年后,他们就是这里的固定观众了。」
言犹在耳,葛拉斯挟著《旅程》,提前重返了这个舞台。他坦言,当年确曾心存此愿,但不敢奢想这么快就能付诸实现。
约在八六年间,他向剧院提出《旅程》的初步构想,出乎意外地得到肯定。八八年,他交出一份详细的企划大纲,不出两周,即正式通过,剧院花了有史以来最大手笔,美金三十二万五千元买下他的演出版权,并且准备投入总制作费美金两百万元。他很快找到合作伙伴──黄哲伦编剧;David Pount-ney导演;Robert Israel设计。三人过去皆与他有过合作之缘。其中黄除以八八年百老汇得奖作《蝴蝶君》(M. Butterfly)著称,并曾与他合作过一个八九年于维也纳首演的科幻音乐剧《屋顶上的一千架飞机》(1000 Airplanes on the Roof)。
精神探险的寓言
为什么葛拉斯会挑上哥伦布这个题材呢?又为什么会找上黄哲伦来负责编剧?如果,您以为《旅程》既是顶著纪念发现新大陆的大帽子,想必是歌功颂德之作的话,那么您一定更要怀疑,向来不依附传统,不迎合潮流的葛拉斯,何以竟会晚节不保,媚俗到这种地步呢?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证诸作品,葛拉斯不过是藉了一个历史人物的名,说了他自己想说的话。因为历史的记载对他而言,仅是平面化的现实而已,一点也不有趣,而他一向认为歌剧院不是一个适于呈现现实的地方。
事实上,在构想之初,他已十分确定,《旅程》不会是一个描写特定人物功过的历史故事,而是一则有关探险精神的寓言。在这里,哥伦布不啻代表了自挪亚、尤里西斯以降的「永恒的旅者」,在航向未知的同时,亦偶尔感到困惑与怀疑。
对哥伦布的看法,葛拉斯与黄哲伦都说得十分淸楚。发现新大陆不过是意外与巧合,而屠杀原住民、用暴力取得统治权更是足可訾议的行为,这些均已事实俱在,自不待言。但是有关探险者的精神与心态,有关不同文化的碰撞与冲突,则是一个复杂的、値得诠释探究的人性议题。
葛拉斯找黄哲伦,一则因为他不是白种人,不受限于白种人的主观,而且对于处理文化差异的题材,向来有深刻的体会与兴趣。而黄之所以乐于加入,除了基于过去的合作之谊,也是因为深觉歌剧是所有表演艺术当中,规模最大形式最完整的一种形式,而自己编剧多年,迄未尝试,殊为可惜。
大规模的时空跳跃
于是八九年二月,这个包括序场及末场的三幕剧本完稿。内容涵盖三则发生于不同时空而主题上互相呼应的探险事件。序场中,一名肢体瘫痪的科学家正在思索探险的意义。他忆起女儿初生时的欢悦,唱道:
「那一刻,我的肢体有了感觉那一刻,我知道身体、星球、宇宙与心智不受束缚,无远弗届旅程之所在即视野之所在」
乘坐轮椅,吊在半空中的科学家,这个鲜明的意象似在暗喩,宇宙间的探险是一种精神层次的活动,不受限于肢体的外在行为能力。探险的行为须以精神作前导,所以人的心智是最重要、最具意义的一个部分。
第一幕是一万五千年前的冰河时期,一群外太空人迫降于地球人的土地,在惊恐与不安之中,双方相遇。过去仅余片段回忆,而未来仍然茫不可期。
第二幕为西元一四九二年,哥伦布在大西洋中,进入航程的第三十二天,他一方面追忆伊莉莎白女王的期许,思考自己探险的动机,一方面努力在孤独的旅次中坚定自己,提醒自己勿受怀疑与焦虑的左右。
第三幕则是二○九二年的一个未来太空站。太空人意外发现一个新星球(即第一幕中外太空人的原居星球),准备出发去探险。
末场则回到一五○六年,哥伦布卧病在床,终在女王鬼魂的接引之下,展开另一阶段的死亡之旅。
从以上的内容简述中,不难看出,本剧时空跨距甚远,而且融合现实与想像,企图心之强,惟华格纳的歌剧可与比拟。歌词中出现的往往是一连串哲学意味浓厚的问题──「时间是想像的?」「时间是否会倒流?」「神的意旨究竟是什么?」……葛拉斯与黄哲伦不仅看出歌剧在形式上的规模宏大,而且认定了它足以负载旨趣深远的主题。然而在这些微言大义之外,他们仍保有入世、幽默的一面。在第三幕中,太空人准备出发时,当我们看到前来祝福的达官显要中包括欧洲经济共同体首相,非洲联邦主席,以及可口可乐副总裁时,不禁要发出会心一笑。
风格化的现代史诗
当这些独立的片段探险事件连缀在一起时,显而易见的,它已经不只是一出有关哥伦布的历史歌剧,而是一部风格化十足的现代史诗。从内容、到音乐,到导演的方式,处处扬溢著观念化、精神化的超现实色彩。
舞台设计亦是如此。我们看到悬在半空中的意象一再出现(轮椅、死亡之床、太空船……),以及充满拼贴(collage)趣味的布景(梵谷的<麦田上的乌鸦>、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自由女神像……)。
这样一个从内容到形式均协调统一的演出,若非原创者具有完整的剧场槪念,以及很强的整个统驭能力,是不可能达成的。葛拉斯却认为,自己不敢居功,因为他惯常采用的工作方式是集体创作,而找到适任的人一起合作是他最大的长处。有人批评他老是与比自己聪明的人合作,他反问:「或许是吧,难道这样算是笨吗?」
事实上,在工作伙伴的眼中,他是一个标准专业,澈底了解剧场的人,非常「进入状况」。
八九年春到九○年夏,他闭关完成《旅程》的谱曲,紧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选角的问题。对一个全新的歌剧作品而言,排演时间必须加倍,演员必须从零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而所投注的心力又未必能得到相对的实质回报,这些原因往往足以令习于演出老剧目的大牌明星们裹足不前。所幸,虽然过程颇费周章,最后还是敲定好几位大牌,如Tatianna Troyanos, Timo-thy Noble及Douglas Perry等。
《旅程》的推出,对葛拉斯个人而言,只是重新界定现代歌剧的又一次阶段性演出。但对大都会歌剧院而言,投注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制作一出本土作曲家的新作,是具有相当的历史意义的。它的成功,或许可以加快剧院革新的脚步,让歌剧院不再被视为博物馆,让这个世纪的观众,听到并且看到属于这个世纪的作品。
参考资料:
Stacey Kors.“The Voyage”,Opera Monthly, Nov. 1992.
Antony Tommasini.“Notes on The Voyage”, Stagebill, Metro-politan Opera, Lincoln Center, Oct. 1992.
James R. Oestreich.“A Persis-tant Voyager Lands at the Met,”New York Times Sun-day Magazine, Oct. 11, 1992.
文字|丁琮铃 剧场文字工作者
葛拉斯找黄哲伦,一则因为他不是白种人,不受限于白种人的主观,而且对于处理文化差异的题材,有深刻的体会与兴趣。
菲利普.葛拉斯
(Philip Glass)
一九三七年出生于美东巴尔的摩。六岁开始学小提琴,八岁改学长笛。他在芝加哥大学主修数学与哲学,也练琴并学作曲。
自芝加哥大学毕业后,葛拉斯决定当一位作曲家,就读过茱丽亚学院。后来又搬到巴黎随Nadia Boulanger学习。在巴黎他受雇将拉维.香卡(Ravi Shankar)的印度音乐翻译成可读的乐谱。印度音乐技巧和亲历北非、印度、喜玛拉雅山区采集音乐的经验,使他回到纽约后开始将东方音乐应用在他的作品中。
葛拉斯在《旅程》之前,已有十部歌剧作品,包括与罗伯.威尔森合作的《沙滩上的爱因斯坦》、《摄影者》(The Photographer)、《内战》(the CIVIL warS)等。这些作品突破了歌剧传统:其中某些在形式上是非敍述性的,有些以古语写成,而三部「图画」(Por-trait)歌剧则探讨科学、宗教与政治的抽象范畴。
葛拉斯亦以舞蹈音乐和戏剧配乐而知名。一九八八年,葛拉斯在与黄哲伦合作的科幻音乐剧《屋顶上的一千架飞机》中首度担任指挥/导演。
葛拉斯最近开始筹备一个名为Point Music的录音专辑,致力于介绍一些认真但难以归类的音乐家给广大听众。一九九二到九三年的活动重点包括《沙滩上的爱因斯坦》的巡回演出,行程涵盖欧洲、日本,及布鲁克林音乐学院的下一波艺术节。在此艺术节中也要演出世界首演作品《玻璃映象》(Glass Reflections)。他的室内乐团将巡回美加地区十九个城市演出。
黄哲伦
(David Henry Hwang)
为音乐剧《旅程》撰写歌词的美国剧作家黄哲伦,曾获一九八八年东尼奖。他的百老汇处女秀《蝴蝶君》(M.Butterfly)也曾获得洛杉矶剧评人奖。
他的独幕剧《奴隶》(Bond-age)最近在路易斯威尔的艺人剧场(The Actors Thea-tre)首演,是一九九二年Human美国新剧艺术节的高潮。他的新作《表面値》(Face Value)预定明年四月在百老汇上演。
黄哲伦一九五七年出生于洛杉矶,曾就读史丹佛大学和耶鲁戏剧学院。在史丹佛他主修音乐,也选修写作课,大四之前他改主修戏剧并写了一出剧F.O.B.。这出剧在约瑟夫.帕普(Joseph Papp)纽约莎士比亚戏剧节(自一九八一年开始举办)中赢得最佳新剧Obie奖。F.O.B.之后他陆续有许多得奖作品,包括:《舞蹈与铁轨》(The Dance and the Rail-road),《家庭显影》(Family Development)等。
一九八九年七月,黄哲伦与作曲家菲利普葛拉斯,设计家Jerome Sirlin合作科幻音乐剧《屋顶上的一千架飞机》在维也纳首演,随即展开世界巡演。他还为编舞家Rudy Shang的二首舞作塡词,分别是《黄色庞克娃娃》(Yellow Ponk Dolls)与《流亡之舞》(Dance in Exile)。
黄哲伦的《蝴蝶君》已有电影版。电影剧本《黄金之门》(Golden Gate),今年秋天也将拍成电影。他最近根据小说改写了三部电影剧本,分别是为导演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改写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痴》,以及为导演薛尼.波拉克(Sidney Pollack)改写A.S.Byatt的《著魔》(Possession)。目前他正改编科幻大师艾西莫夫(Isaac Asimov)的《基地三部曲》(Foundation Tri-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