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流行文化/艺术经典名著」乍听之下,截然不同。然而就「后现代论述」(以商业经济利益导向,拥抱多元通俗文化、挪用多媒体视觉艺术、科技、文艺互动整合),通俗/经典就可浑为一体;将大众通俗文化纳入小众(甚至专家一人)严肃的学术殿堂。美国好莱坞的影片、百老汇的剧场(尤其是获奖经典巨著)均雅俗共赏,叫好又叫座,高科技水准又兼具商业价値,抓住中产阶级的心灵又符合普罗大众的口味,呈现当代美国表演艺术圈的后现代。
美国在二十世纪赢得两次世界大战,其间更提供安土乐园,吸引全球顶尖人文、艺术、科技的专家共聚一堂,为表演艺术的领域开创新局,主导艺术风格。其中以西岸新兴的超级大都会洛杉矶好莱坞的电影工业/企业风靡全球的亿万观众。自从一九二七年开始每年颁发奥斯卡金像奖,其中「最佳影片」更是世人瞩目焦点。美国东岸纽约这个世界第一大都会在百老汇提供豪华壮丽的剧场,每年吸引千万观众观赏。更早在一九一七年开始颁发普立兹最佳戏剧奖(Pulitzer Prize Play)时,给奖标准严订「已在纽约演出的美国原创戏剧,而且最能表现教育价値以及舞台魅力」,因此从第一届就找不到合乎标准而从缺,至今其间有十年未颁发最佳剧本奖。这两项表演艺术界颁发的大奖透过其他媒体(电视、广播、报章杂志、书籍画册)风行全球;再加上电影的金球奖、舞台剧的东尼奖、纽约剧评人奖;奖项繁多相互辉映,星光闪闪热闹非凡,交织成美国独霸世界表演艺术舞台的盛况。
奖项背后的商业利益
将名著藏诸名山以待千年后知心人共赏的时代已离我们久远,在这资讯爆炸的年代,表演艺术工作者每年都要推陈出新。为此许多知名作家、导演几乎每年推出一本(部)著作面市。在古早那个需要十年或者毕生才锤炼出一本著作,对当前这一切向钱看、要求效率的日子,那是千古奇谈、稀有动物。今日世界表演工作者每年像赶集似地捧著作品到纽约或洛杉矶展示叫售。于是艺术工作者就得探求符合观众顾客的口味,迎合大众的需求,每年制造出一两部通俗的「经典名著」。其中偶有的佳作则一再搬上舞台、银幕,铸造成后代的经典名著。
每年颁奖前,先是提名的活动已经造成周边的商业活动热闹滚滚,其间的评审、评论、猜测,甚至互相攻击或到处巡回演出,一直热到最高潮──现场开奖,再以同步全球广播,事后再讨论、评论并猜测下年度的新作。这是整年全套的企业/工业/职业流程。商品(作品)的附加商业活动更是无远弗届,无物不卖(著作版权、名星照片、海报、帽子、T恤、鞋子、杯子、书刊画册、卡带、影带、CD甚至签名等噱头)。这是一个后现代商业挂帅的时代,谁能免俗。
每年获奖的作品几乎可以当成当年度的「经典名著」。大致每十年风格、题材都做大幅度改变,譬如一九三九年《飘》Gone With the Wind风行一时(几乎囊括奥斯卡各项大奖)成为电影卖座史上一项光荣的记录。九〇年代有心人都盼望《飘》续集起死回生,可惜重新包装、广吿、促销,逝者往矣!其续集完全无法跟《杀戮战场》或一九九四《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获七项奥斯卡金像奖)匹敌。再就莎士比亚《罗蜜欧与茱丽叶》也敌不过一九六一年美国式的新鸳鸯蝴蝶梦──六〇年代纽约靑少年的《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遑论当前强调性与暴力的爱恨故事;一九九三年的《钢琴师和她的情人》较注重女性自体性与自主性,呈现当代女性无言的抗议。每个时代有每个不同的表现方式和抗争题材,正如《美国电影》The American Cinema的作者Andrew Sarris所言:「电影是种又深遂又渊暗的神秘」。
戏剧在舞台上的变化极大,单以歌舞剧为例,一九三一年Gershwins夫妇以《为您我唱》,那种单纯专注的爱情和Gershwin一九九三年《为您疯狂》(获一九九三Olivier Award以及一九九二Tony Award)味道浓烈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再以一九九三普立兹最佳戏剧《美国天使:太平盛世到了》Angels in America Part I, Millennium Approaches探讨同性恋、爱滋病──当代的梦魇、当前的黑死病,三〇年代的人绝没料想公开碰触的问题。
获奖作品在当年必然卖座奇佳,身价百倍。获普立兹奖的戏码最起码演个上百场,如果是歌舞剧必然是超过一千场,如一九五〇年获奖的《南太平洋》从一九四九年开始连演一九二五场;一九五四年的《八月茶馆》从一九五三年开始连演一九二七场;至于以歌舞见长的舞台演出获东尼奖的歌舞剧演出场数更加惊人:一九五六一六〇年《窈窕淑女》演了二七一七场;一九六四开始Hello Dally!演了二八四四场,再破记录。但美国单一的剧码演出场数无法和英伦的克莉丝蒂Agatha Cristie侦探剧《捕鼠器》(从一九五二至今年四月一日连续演出一万七千二百零八场)相提并论。法国荒谬大师Ionesco的《秃头女高音》也有连演一一九四四场的记录。由此比较可知美国的特色是百家齐鸣,年年推出新的好戏,比较多元多变。
普立兹奖名剧作家与经典名著
最先奠定美国当代戏剧地位的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在一八八八年生在临近百老汇的旅馆,他三十一岁写的剧本《超过水平线》一九二〇年为他获得第一尊普立兹最佳剧本奖,从此以后他不断得奖,成为美国剧作家获奖最多(四个普立兹奖),也是唯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剧作家。他的作品自传成份相当浓厚,他四本获普立兹最佳剧本奖的作品可说是这位爱好梦想、爱好海洋(他当了相当时间的海员)、爱好漂泊的游子心声。一九五七年他死后才准发表的《长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更赤裸地剖析奥尼尔极不正常的家庭关系,吝啬的演员父亲、吸毒的母亲、浪荡不羁的哥哥以及罹患肺病的剧作家。四个人像四座孤岛无法沟通,绝望无依。
一九九一年以《迷失的纽约客》Lost in Yorkers获得当年度普立兹以及东尼奖的尼尔.赛门(Neil Simon),从一九六一年开始几乎每年推出一出叫好又叫座的百老汇大戏,然后又改换成电影风行全球,其中对台湾的观众印象最深刻是他自传体的《第二章》,探讨单亲家庭生活的问题,引起广泛的关怀。八〇年代以及他自传体的三部曲在欧美影剧圈都寄以好评,亿万观众如潮涌现。然而他的剧作/影片对台湾的观众而言,比较难进入犹太人深层文化里的反讽,所以电影并未在台湾造成轰动。
到目前为止六十六出获普立兹最佳戏剧的几乎全出自名家,除了奥尼尔和赛门以外,米勒(Arthur Miller)地位非常特殊。他获一九四九年的普立兹奖《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连演七百四十二场,攀登剧场巅峰,万人景仰。米勒因此前往好莱坞而结识性感尤物玛丽莲梦露,他们也合拍一部由他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的影片《野马》The Misfits,可惜并未成功,倒是近作探讨婚姻碎裂的《碎玻璃》Broken Glass再度获得东尼奖的靑睐。
获三次普立兹奖的艾尔比(Edward Albee)以刻划反讽美国梦而著称于世。然而真正传世之作《谁怕吴尔芙》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却在一九六三、六四两年以两票之差未获奖。此剧却在百老汇造成轰动,连演六六四场,而一九六六年改拍成电影竟然可和Bolt的《良相佐国》媲美,抢到伊丽莎白泰勒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以及Sandy Dennis的最佳女配角奖。
少数族裔进占表演舞台
非裔歌星、运动明星是各种表演艺术圈的宠儿,然而黑人剧作家想要获得普立兹奖却是望尘莫及。然而六〇年代的民权运动,黑权运动渐渐形成气候,一九八七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奈及利亚的黑人剧作家索因卡(Wole Soyinka),非裔于是开始进军大奖。一九八七年在美国的黑人剧作家Angust Wilson以《围墙》来打破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霸权。
一九九三年美国黑人小说家东尼.摩里逊Toni Morrison获得诺贝尔文学家的桂冠荣衔,他大部份的名著都改拍成电影流传于世。正如黑人女作家Alice Walker普立兹得奖的小说《紫色姊妹花》,也由史帝芬.史匹柏改拍电影以后才广为世人瞩目。
东西方女性剧作家一向如凤毛麟角。普立兹戏剧奖自从一九一八年颁发以来,只颁给六位女作家。在八〇年代拿门(Norman)一九八三年在外百老汇公演,《晚安,母亲》,剖析一对母女企图沟通最后还是不得要领,这个女儿只好自闭、自杀抱撼而终。以这种阉割生命的自绝态度,拿门呐喊著「百老汇已封杀了严肃的戏剧」。这类小规模的小戏和百老汇大众大规模的大戏,确是格格不入。再看一九八八年Wendy Was-serstein以《海蒂成长史》The Heidi Chronicles也只能在外百老汇公演。在一九八〇年初全美总共有一百多家女性剧场(Women's Theatres),然而不到八年竟然只剩不到十家。原因是人们炒热一时流行,但仍不成气候(Bigsby325)。
由于有些人不满普立兹的「道德移风易俗」的高标准,而另外由纽约剧评圈设立「纽约剧评人奖」,但通常好戏还是同时获普立兹奖和剧评人奖。
改编自名著的奥斯卡最佳影片
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一半以上取材自著名的小说或剧本,另一半则来自通俗小说或故事。而大半来自经典名著的成功率奇高。因为那些精典名著已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必然特具有吸引人的「故事」或别具风格。改编自小说的影片以一九三九年《飘》最具票房,最令人神迷心痴,此后有一九四〇年改编的《蝴蝶梦》,四九年《都是国王的人马》,六三年《汤姆琼士》,六八年《贼史》(原为狄更斯小说改编成歌舞剧),一九八九年《教会》等。
电影具有独特的影像视觉艺术领域和表现方式,是其他艺术无法替代的。有些富有想像力的小说改编成电影(如《老人与海》、《异鄕人》、《尤利西斯》)效果奇差,反而有些比较通俗爱情故事拍成电影容易引起大众的共鸣。
百老汇歌舞剧跃上大银幕
六〇年代刚好是人们经过两次世界大战摧残后复苏,歌舞升平的时代。美国的嬉皮到处嬉戏歌唱、跳舞,于是百老汇大部份的热门戏(Hit)都是歌舞戏剧。这类戏当然可追溯到一九三一至三二获普立兹奖的Of Thee I Sing以及一九四九一五〇年《南太平洋》。
六〇年代奥斯卡最佳影片有一半来自百老汇轰动一时的教育歌舞剧。一九六一年《西城故事》继一九五七年舞台剧在百老汇轰动一时,立即改拍成电影再度风靡全球,囊括奥斯卡金奖大部分的奖座。一九六四年奥斯卡大部份的奖座又颁给在百老汇连演两千七百一十七场的歌舞剧《窈窕淑女》。此剧原为英国戏剧大师萧伯纳的名剧《匹马龙》改编成歌舞剧再改编成电影。影片中女主角奥黛丽.赫本虽未获奥斯卡金像奖,然而其风采相当惹人怜爱。此剧最吻合普立兹最佳剧本的给奖标准,一则轻歌妙舞、麻雀变凤凰的「娱乐效果」舞台魅力,再则富有积极向上谆谆循诱引起动机的「教育功能」。
一九六四年百老汇又上演另一位戏剧大师怀尔德(Thorton Wilder)的名剧《俏红娘》改编成的歌舞剧──Hello Dolly!此剧再破记录地在百老汇连演二八四四场,并且囊括十项东尼奖;,而芭芭拉史翠珊的歌声亦唱遍全球。
一九六五年获得奥斯卡金像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的《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红遍全球。此片也是教育片的巨作:教音乐、教英文、教宗教、教为人处事,无所不教。这是音乐片的经典名作,同时又是最流行、最通俗的好戏、好片。
一九六八年奥斯卡最佳影片金像奖又颁给富有教育价値的经典名作《贼史》Oliver!。继Hello Dolly!之后又是一片以惊叹号为题目令人惊奇的作品。此剧原著为英国小说大师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名著小说Oliver Twist改编的歌舞剧。此剧鼓励贫穷的游街小乞丐终能改邪归正。可惜七〇年代以后,正面积极的教育片渐渐式微,代之而起的反而是恶人不但不得恶报,反而消遥法外:一九七二年《教父》及一九七四年《教父续集》首开恶例,九〇年代金奖名作《沉默的羔羊》变本加厉,坏人杀人无恶不作,这也许是反教育、反面教材的典范,比诸正义之声的传统影剧迥然不同。
金奖电影改编成东尼奖舞台剧
电影为二十世纪最热门的视觉艺术。一旦小说或剧本改拍成电影而获奥斯卡金像奖,立刻全球的观众争相观赏,身价亿万。然而许多成名的演员盼望直接面对观众,现场接受观众的挑战和掌声而登上舞台饱其戏瘾。譬如一九七四年阿根廷的导演小说家Manuel Puig(1932-90)出版《蜘蛛女之吻》,一九八五年改拍成电影,男主角威廉赫维特赢得奥斯卡影帝,影片呈现同性恋者也具有忠贞的感情因而殉情。一九九一由百老汇音乐戏剧界的王子改编成舞台剧立刻再度掀起热潮,囊括七项东尼奖,及纽约圈内影评人最佳音乐剧等奖项。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七日开始由曾经来台访问的美国影视歌三栖女艺人凡妮莎威廉斯,在百老汇接演这出连演两年半佳评如潮的经典名剧。
影剧的灵魂──故事/架构
叫好又叫座的影剧正如雅俗共赏的小说、戏剧必须有动人的故事(大都有关爱情)以及独特的架构(令人叫绝的形式)。早在亚理斯多德的经典名著《诗论》明言:MÛΘos为悲剧(扩大可及戏剧、小说、电影)的灵魂,这个希腊文可译为英文字myth。就其内涵可译为神话、故事、寓言、传说、小说、戏剧文本、电影脚本;就其形式可译为plot:情节、结构。近人受结构主义的影响将希腊文MÛΘos译为plot-structure(Halliwell 17)。不论是内涵或形式总要符合「可然性」(probabil-ity)和 「必然性」,意即某种可供思维/想像逻辑的空间。
自从十八世纪小说家Richardson将瞬间当下即是的现景,戏剧化地呈现给读者/观众(透过脑海中的灵视vision),小说渐渐戏剧化。相对地二十世纪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主张「史诗剧场」Epic theater在戏剧文本中加入许多中国式的「说故事」的敍述narra-tion,将戏剧小说化。所以二十世纪的电影兼具小说的敍述论述和戏剧的冲突动作。近年文类的越界经常大量互相挪用,譬如一九九四获七项金像奖最佳影片的《辛德勒的名单》集合了真人真事、小说故事(一九八二年由作家肯尼利搜集资料改编而成)、戏剧人物正邪的冲突,以及电影片头片尾的彩色,对比于中间敍述往事的黑白,以及运镜、剪辑的技巧。这是经典艺术电影走向大众通俗文化的典范。
后现代由于多元、多媒体、多向互动的关系,各种艺术领域之间互相参考、挪用而使得意念、意象愈来愈复杂混沌,然而各自的媒体(小说的文字、戏剧的对话、电影的影像)又各擅胜场。
经典之作需要千锤百炼
二十世纪各行各业都需要又专又精。戏剧/电影的艺术工作者大都经过职业训练严苛的千锤百炼才能成材。就以屡获普立兹最佳剧本的奥尼尔为例:他生在戏剧世家,又诞生在百老汇临近的旅馆,念过普林斯顿大学;怀尔德受业柏克莱加州大学以及耶鲁大学;威廉斯就读密苏里大学和爱荷华大学;米勒是密西根大学;这些大学不是长春籐联盟的名校,就是中西部十大名校。
自从「纽约演员工作坊」(the Actors Studio in New York)一九四七年成立以来,到一九七七年三十年间,由此工作坊结业的演员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九十八次提名,拿走二十一座金像奖,成绩斐然、举世赞扬。这些演员原来受训是为了日后在舞台剧的表演,结果却获得了大部份电影的奖座。其中影剧双栖较显要者,如保罗纽曼、达斯汀霍夫曼、珍芬达等。
英国人到美国影剧圈也打下大半江山,然而检试他们的出身不是牛津大学,就是RADA的高材生。本世纪英美影剧界的瑰宝约翰.吉尔格德爵士先演莎士比亚名剧成名,再到影坛得意;其他如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如出一辙,他也毕业自RADA,先早在英国演红莎翁名剧名角,再到百老汇搜刮金像奖(近作《沉默的羔羊》、《影子大地》),一九九四年东尼奖即由他主持。
由以上例证看出,杰出剧作家等演艺工作人员是必须经过一段严苛的坐科就班的训练,成功不是侥幸一蹴即成。验之近日台湾兼具戏剧、电影两栖的名角,如李安,到美国伊利诺大学接受戏剧训练,获硕士学位后到纽约拍电影;以《推手》、《喜宴》、《飮食男女》闻名于世。再看「表演工作坊」的赖声川毕业自加州柏克莱大学戏剧博士,回国写戏、拍戏再拍电影。当代要成名,非得专业不可,专业的职业训练所是跃登龙门非历练不可的关卡。
盼望国内在引进大量的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以及百老汇通俗经典名著之余,也能建立我们自己的品牌。然而记得当今要闯出名号还非得精致、精巧才能成经典。
文字|戴维扬 师大英语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