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五〇、六〇年代曾经蓬勃一时的传统话剧,在七〇年代小剧场大量出现之后,不管在观众或媒体的心目中,传统话剧的曝光率已渐渐「理所当然」的降低了。本刊特别举办了一场座谈会,邀请多位资深编导、演员再度「出场」。当日杂志社星光闪闪,充满了银铃般的京片子与笑声,这些资深剧场工作者精力充沛地畅谈了对今天戏剧活动的看法,以及他们参与过往话剧演出的经验。
贡敏(以下简称贡):今年是抗战胜利五十年纪念,希望在座的各位资深剧人,把光复以后在台湾的戏剧活动情形做一个回顾性的报导,给现今及后代的人了解台湾的戏剧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今天的主办单位:表演艺术杂志就要出表演艺术年鉴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大事。所以,从另一方面说,在现今这个戏剧情况下,大家有什么看法,对靑年人有那些勉励,这些大家都可以来谈谈。
李影(以下简称李):关于台湾戏剧活动的由来,我想有二个重点値得注意,第一个是台湾光复初期,我们在台湾戏剧方面的活动,然后是对目前的表演事业,我们有什么期许和看法。
传统话剧还是要重视的
彭行才(以下简称彭):我想先谈一下台湾早期的话剧活动。那时候话剧都以军中的演员为主,所以有一句话说「无军不成戏」。
话剧活动主要的参加人员都来自军中,后来慢慢的艺专成立,影剧科里面产生了一些演员,然后是政工干校有一批人,再来是文化大学慢慢出来的这些人。再来主要的,我们不能忘记的,李曼瑰先生倡导了小剧场运动。
我特别要提出一个我个人的经验,我自己在军中待了二十五年退休下来,退休金当时全部拿来演《焦桂英与王魁》,结果演出前遇到大台风,我的钱都赔光了。
当时是在儿童剧院演出,儿童剧院是台北市政府的,日租五千元,一不交出来就不让你开幕,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别能体会从前演出一个戏有多艰苦。
今天的话剧都不像「剧」,而像「戏」。现在我们提倡本土文化,布袋戏、歌仔戏都活起来了,那话剧呢?
我们国家剧院盖这么好,却没有一个国家话剧团,过去我们有话剧而没有剧场,现在我们是有剧场而没有好戏的话剧可以演出。
台湾舞台剧由粗糙渐入精致
贡:请卢姐谈谈,你从上海、来台湾、到现在的这三个时期里,你认为我们的话剧情形是怎么样的呢?
卢碧云(以下简称卢):这三种时期是非常不一样的,从前我们在上海演出话剧,是比较精致的,因为它非常职业化。舞台上面在演出,舞台底下有大乐团,有专人为这个戏作曲,就像电影一样,这个戏有什么样的情境,就表现什么样的音乐。
所以我刚到台湾看话剧时,觉得好像办家家酒,音乐是放唱片不比那乐队啦。服装、道具方面都显得粗糙等等,所以我们当时刚来台湾,就会觉得这儿的表演活动还处在黑暗时期。到了现在,舞台剧应该说是比以前进步多了。
葛香亭(以下简称葛):请洪先生跟我们谈一下,从光复到现在的剧场情况,现在最好的就是国家剧院,社教馆、国父纪念馆再往前走还有那些剧场呢?
洪涛(以下简称洪):新世界、大华戏院、红楼、大有、艺术馆,大有之后就落了。儿童剧院是剧运蓬勃时,政府重视才盖的。那时候代表的剧场还是中山堂,凡是重要的演出都在中山堂,后来中山堂也不能演了,就是因为当时有人在演戏时把萤幕给烧了。
贡:傅姐,请你谈谈台湾演戏的一些工作情形?
傅碧辉(以下简称傅):我也是跟部队过来的。演过的戏有《明末遗恨》、《夜店》、《光武中心》、《美男子》。
《美男子》我们演了七十多场,是最轰动的一个戏,黄佐临翻译的剧本,在新世界演的时候,观众都笑歪掉了。这出戏在上海和台湾都叫《美男子》,然后我演之后改了,叫《乘龙快婿》,张方霞主演的。
葛:说到张方霞,他在《郑成功》的古装戏里,演到〈点将〉一幕时,点将点不出来,赶快派人去找,结果是大将陈为潮睡著了,叫不起来。(众笑)
傅:我也闹过大笑话。我演出时有一幕,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说:「报吿元帅!共产党来了!」台下笑得前俯后仰,我羞得想台上有洞就钻进去,那时候我演的是历史剧呀!
军中剧团与康乐队的贡献
贡:洪涛先生一直在军中剧团工作,可不可以和我们谈谈当时剧团的情况?
洪:刚到台湾来的时候,几乎部队里每个军团都有一个话剧团,话剧活动的蓬勃,可想而知。
而部队里的剧团该怎么生存呢!因为那个时候剧团都没有纳入一个正式的编制,没办法发饷。当时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当时部队常缺人,譬如说二百个缺,我就养个剧团,所以剧团都是黑牌的。
当时,除了团话剧队,还有师话剧队,有的不叫话剧队,叫剧团。有的直接就叫政工队,由于这样,军中演出的剧团,要看团长、师长的爱好,也许他养个话剧队,也许养个国剧、豫剧队,那个时候完全是为反共而演出,你不反共是不行的。
卢:这里,我要补充一点,那就是:抗战胜利后,上海的演员那时分成二派,一派是上海,另一派是重庆,重庆的这一派在排戏的时候一本正经,不像上海那一派吊而啷当的,这是当时话剧从业人员的一种特殊现象。
有一次我们在排戏,排《重庆二十四小时》,我们正在排的时候,有人喜欢捣蛋、嬉皮笑脸开玩笑,第二天马上有人在布吿栏写:「拍戏时要用真感情,不要嬉皮笑脸。」
洪(继续):等到军中制度化,这些人都养不活了,军中的剧团就有了变迁,没有钱就把团都解散了。解散了之后,因为那时候的环境关系,这批人就纷纷改行作别的了。
民国四十六年,部队里军的康乐团队也被撤销,成了康乐总队,全部改成招募专业化人员进来。那个时候军中话剧运动会这么蓬勃,是因为自民国四十二年就开始举办的康乐大竞赛。
民国四十二年办康乐大竞赛的时候,正好是干校的学生第一期毕业,这一批同学分配到军中以后,军中话剧演出的力量就更加强了。而且从前的戏剧工作者,除了老一辈的或者南京国立剧专毕业的,其他的几乎都是自学出身的。为了喜欢,不知不觉投入,喜欢演戏就变成靠这个吃饭。
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经验都非常丰富,自从这一批革命摇篮摇出来的演艺伙伴出现以后,军中话剧演出阵容变得更充实了,他们不但有演艺的精神,同时有创作的能力,更有新的活力。
「实验剧」要实验到何时?
军中的康乐竞赛一直进行到前年为止,竞赛已经慢慢没落了,我从民国六十七年离开军中,就到社会,后来到美国游学去,游学二年后回来,那个时候前卫的戏剧刚刚开始进入台湾。
我有个感觉:后现代主义否定了台湾所有的传统话剧,还有人说台湾在民国七十年以前没有戏,从七十年开始才真正有重视戏剧、懂得戏剧的人。我们真正爱戏的人并不在乎他否定不否定过去的话剧,我们都是自己喜欢才去做,这是兴趣,我们已经投入了。
新一辈的人自己展开了实验剧,「实验」这个名字有点问题,这实验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成功呢?在我们来说,你要表演的是一个意境,而不是去表演脱衣舞。但是前卫戏剧认为,性才是戏剧的重点,这是人生下来必有的欲望,只有这一点大家才是最爱的,所以他们才要著重这一点来描述,这就是观念问题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有一种对这种戏的抗议,抗议你这个前卫戏剧否定了我们前面谈到的传统戏剧:我们不叫传统戏,我们是正统戏。你在实验,我们也来实验,看谁实验得好。
贡;除了传统剧团、前卫剧团以外,其实还有中间路线的,像赖声川的表演工作坊、李国修的屛风表演班、梁志民的果陀剧团,这三个剧团也都蛮好的,并不标新立异,正规演出照常受欢迎。
卢:这个戏,要观众看得懂,人家看不懂怎么知道戏是好的?看不懂,思想不能交流、情感就更不能沟通了。
艺术需要训练来达到更高的境界
贡:现在最后请每个人讲一句话,作为大家对戏剧发展的共同期许。
葛:希望国家舞台剧剧团、或者是说国家戏剧团早日成立,使得我们的传统话剧还能保留一部分。
陈又新:现在的戏剧应该为我们的下一代多想一想。
彭:不反对实验和创新,但戏剧必须包括:第一要美,第二要有感情,第三要人看得懂。
观众要看得懂才行。我们这些老朽还希望为戏剧尽点力,所以望早日成立国家舞台剧剧团,多给我们一点机会来做戏。
卢:希望成立的那一天,我还能看得到。
崔小萍:现在演戏的流派太多,因为每个人以他个人的经验和学识作为一个流派,而且没有一个正统的训练与方法结构。现在的戏剧艺术,在学识、经验上不能够统一与配合。所以,我们现在的戏就变成随便、说自然就是艺术。
但是,艺术必须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表达更高的境界,可是现在的境界没有了。故,我们希望以后不管前卫、「后卫」,都要强调一个正统的训练才行。
傅:当前的趋势,前卫的艺术已经拥有绝大多数的观众,年轻的观众,就是大专院校和高中生,年轻人大部分都喜欢哗众取宠的戏。不过,不管主流、传统、正统戏剧也好,目前的戏剧环境,职业剧团的生存非常困难,政府必须要加以挽救。
洪:我和几个朋友都有这么一个感想:文建会的态度是,传统戏一概不补助,所以,我觉得要集中现在所有的力量,拿出以往我们排戏的精神,好好的演几个大戏出来,让这些看前卫戏的人也有机会了解什么是传统话剧。然后,这才能把观众找回来,如此传统话剧便可以延续下去。
贡:世界任何一个先进的国家,都是很重视自己本身文化的保存,像美国、日本等,又如中国大陆目前也全力支援昆曲的流传。我们这些老剧人要自助人助,发挥当年的影响力,如此才能让政府了解传统话剧的重要性
时间:八十四年十月十六日下午二时
地点:《表演艺术》杂志社
主持人:贡敏(资深编导、剧评)
参加人员(按发言顺序):
李影(编导、演员)
彭行才(编导、前国防部康乐总队话剧队长)
卢碧云(演员)
葛香亭(前演员工会理事长)
洪涛(编导、演员)
傅碧辉(演员)
崔小萍(编导、演员及教师)
陈又新(演员)
纪录:郑旭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