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演员头部以上的造型与装饰,交在「容妆」与「盔头」的手上,前者负责女性角色,后者负责男性角色。他们被要求的并非设计上的创意,而是能否善待传到他们手上的规矩。
访问的前一天,我打电话给曹姐,与她商量采访事宜,她的回答让我觉得如吃闭门羹:「有什么好说的,这么简单的事!」
拼贴门面
我不是不知道现今梨园界与剧校教育,不论在美学上还是管理上,大抵皆缺乏理论的基础,以致很难透过系统性的硏究进行改良;我也知道像曹姐这般年轻一辈的京剧后台从业者,在典故、规矩与学问上,时代加上环境,都很难与老一辈的工作者相匹比。但就我所知,曹金凤曹姐已是「容妆」这个工作岗位上最出色的人之一了。认真负责,个性随和开朗,再加上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这个工作所需要的贴心与沟通,在她身上都能见到贴切地发挥。然而,「坐而言」不比「起而行」的美德对我的采访可完全不适用,那种言简意赅的乾脆,往往使得不知情的听者对之更加面目模糊了,我拟想:曹姐平日为旦角们拼贴门面的麻烦,这一回,定没有我遭遇的多。
在录音带的前进后退中,我试著找出「容妆」与「盔头」的面目。
为旦角容妆
依性别的不同,京剧演员头部以上的造型与装饰,交给「容妆」与「盔头」这两个行当负责(脸谱的勾画多由演员自理,无专人职司)。其中,负责女性角色(如靑衣、花旦、彩旦等)者称「容妆」,又称「包头」;负责男性角色(生、净、丑)称「盔头」或「盔箱」。比起「服装设计」或「造型设计」的名目,「包头」与「盔头」被要求的并非设计上的创意,而是能否善待传到他/她们手上的规矩。
曹姐是陆光二期生,原习武旦,剧校一毕业她就转了「包头」这行,待遇虽然不能同演员比,但寿命长,工作稳定是她选择的原因。由于在学生时期就必须学习头饰的贴戴,许多程序早已驾轻就熟,或许也是如此,在我们三问一答的对话中,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常流露在她的脸上。
「容妆」常用的饰品有头面、珠花、网子、片子、盔头带等,曹姐虽然说它们都「保养简单,只要拿放小心,没啥大学问。」事实上,她可能忘记了,在一个时间停滞的范域里,一点小事都透露著新鲜。
「珠花」是最常见的头饰之一,以往从大陆进口的珠子颜色都较黯淡,近年来,进口后再换上较亮的水钻是变通的新做法。「点翠」取自一种叫翠鸟的羽毛,由于颜色柔和、漂亮,是有钱人家的官夫人或小姐才能在头面上享有的特权,只是这几年翠鸟被列为保护级动物之后,许多「点翠」中都掺了一些缎子,这也是出于节省的考量。「贴片」的使用必须根据演员的脸型,如太胖得用宽片子,轮廓才会均匀。片子还有些特别的挑选与保养之道,譬如说,片子不能用死人的头发,否则会梳不开;由于片子不能用胶,每次使用前,要先将一种有黏性的楡树皮泡水,揑出树汁后,涂在片子上,增加它的黏性,并且还不伤皮肤。片子不能洗,必须现用现涂上楡树汁,用过晒乾。通常新片子总是要涂上好几次,才能愈用愈好用。
「还有呢?」我追问;「就这么多了,」曹姐答。但我宁可相信这是她不经心的敷衍,而不是这道行的微末。
包头与旦角们在扮相上的沟通,这一点,曹姐率直的个性显然是个有用的助力。如果她不觉得台湾当今有哪位旦角是难侍候的,那多少表示她的意见与眼光是禁得起「她」们挑剔的。「把她们打扮漂亮了,自己看得也舒服。」带著一份乐在其中的兴致,我想这不只是一种谦虚吧。末了,她吿诉我一个规矩:所有旦角在脸上打了白粉之后是不能讲话的,若要开口,必须先在脸上抹一点红才行。「忌讳啊!」她回答我的疑问,为求台前的演出能顺利完美,这种不大不小的迷信已成为京剧后台约定成俗的习惯。「但现在有很多人也不忌讳这些了,」曹姐补充了一句。「会有报应吗?」我很好奇。曹姐耸耸肩「好像也没有!」在一片嬉笑中,我偷偷看见传统在现代中的尴尬。
盔头作髯扶冠
翻开手边的参考资料,盔头所辖种类、名目的繁多,顿时让人有眼花撩乱之感。根据「中国大百科全书」的记载:「盔头是传统戏曲剧中人所戴各种冠帽的通称。大体分为冠、盔、巾、帽四类。冠,多为帝王、贵族的礼帽;盔,为武职人员所戴;巾,多为软件,属于便服;帽类最杂,自皇帽至草帽,有硬有软,名目繁多……传统的盔头,包括各种大小附件,约有三百种。」事实上,除了角色身分的差异外,某一特殊角色又往往有专属的盔头;而在今天的编制中,盔头还要负责髯口与发鬏的保养与制作等事务……这许多的琳琅满目,使得盔头这工作更需要一分博闻强记的本事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就决定放弃访问「大牙叔」李昌文的原因。跟许多老先生一样,「大牙叔」的日子过得满足而平淡,拙讷于言词,工作之余要他说点盔头这行的门道,对他是太庸赘的负担──谈谈溜鸟他可能还愿意。于是,转求助于张义孝张叔与曹姐,经由他们的描绘,帮助我为「盔头」这行当进行百科全书之外的拼贴。
除了备妥每场演出应用的冠盔巾帽之外,演出前为演员穿戴的工夫也是「盔头」不得不注意的讲究。太松怕掉,太紧会疼;软件(帽、巾)容易,硬件(冠、盔)小心。在未被影视明星取代的黄金时代,有无专属的私房(私人)「包头」或「盔头」,也成为角儿们身价的指标,自备的行头与师傅是红角儿才有与能有的排场,当然,「水涨船高」的定律也顺便划分了这些幕后师傅们品评的等级。
在过去(这个词在梨园圈里有时常当作一种指责),「盔头」师傅在年终封箱时要对他的装备进行保养、刷漆的工作,称之「洗盔头」,班主事后必须回以红包酬赠。此外,抓发鬏与打(编织)髯口都算是「盔头」师傅的手上活,「会了不难,难了不会」是显在口头上略带自豪的标榜,但一天下来,打出三口髯口已是了不起的成绩了;在过去……
「盔头」所辖的饰件中,我最有兴趣的是揷在演员盔冠上的翎子。翎子是一种雉鸟的羽毛,这种鸟只有在中国的东北与泰国才有。翎子又有「活翎子」(从活雉鸟身上拔下)与「死翎子」之分;活翎子在演出时会颤动,死翎子的线条就非常呆板、僵硬。翎子常揷在大将的头盔上,随演员的做表,两根活翎子灵巧轻盈地波动,或述说情绪,或展现气势。
由于这种雉鸟现已列为保护级动物,使得翎子的取得十分困难,一对「活翎子」更是个中的极品。
我真的相信,拼贴京剧演员门面的行当,与「活翎子」的命运就要相仿佛。
特约采访|何一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