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风笛(bagpipe)就摆脱不掉那没完没了,绵绵不绝的持续音(drone);一看到风笛就联想到那独一无二的方格裙子,因为两者都是苏格兰的标记。西起英伦,东达印度,上自北欧,下及北非,再加上英国影响的北美、澳洲及纽西兰都有风笛,其分布占世界版图大半。
一听到风笛(bagpipe)就摆脱不掉那没完没了,绵绵不绝的持续音(drone);一看到风笛就联想到那独一无二的方格裙子,因为两者都是苏格兰的标记。有一次美国广播电视(ABC)国际新闻报导一则趣闻:当年(1992)苏格兰有一个人到法院控吿其邻居吵闹,使他不得安宁,因为那个人连续吹奏风笛曲《永恒的苏格兰》Scotland Forever五十九遍;结果法官判被吿无罪。苏格兰人之热爱风笛莫过于此。其实风笛的分布极广,品种也多,有一作者列出二百三十七种不同名称的风笛。(注1)本文是以苏格兰为主,也涉及其他品种的欧洲风笛。
和羊分不开的关系
风笛的构造主要有风袋、吹管、旋律管(chanter)和持续音管四个部分。但也有一种不用口吹而靠风箱(bellows)鼓风的风笛,那就不用吹管。风袋的作用是储藏及输送空气到旋律管和持续音管,振动诸管挿入袋的一端所装置的簧片而发声。早年(现在也有)的风袋就是一整只去了毛(有的保留毛)、四肢和头部的山羊或绵羊。各管揷入于四肢及头部的开口处,多余的开口则扎起来。吹管揷入袋的一端装了一个活瓣(valve),吹气进入,但不会倒流,不然其「风味」可不堪设想。有指孔的旋律管其实就是一支哨呐类的簧乐器,只是簧片套入器内,奏者的嘴唇不接触。学苏格兰风笛的人先要用一支练习管练习,它基本上就是一支加套的唢呐,也就是不接风袋的旋律管。文艺复兴时代有一种克隆姆管(cru-mhorn,意为弯号)也是加套的簧片吹管乐器。持续音管长短和多少不定,每管皆有簧片,但无指孔,只发一音,多为主音或属音。
风笛既然和羊关系密切,有的品种在旋律管上端加上羊头的雕饰就不足为奇了。但更明显的是有些风笛的名称本意就是羊,例如风笛在德文叫Bock(公羊)、法文叫chabrette(小山羊,源自chevrette一字,用于亚维侬区)、波兰文、乌克兰文和俄文叫koziol(山羊)、义大利文叫capriola(山羊,源自拉丁文capreolus)、西班牙文叫gaita(山羊,源自古哥德语gaits)等。(注2)
西起英伦,东达印度,上自北欧,下及北非,再加上英国影响的北美、澳洲及纽西兰都有风笛,其分布占世界版图大半。最简单的连持续音管都没有,只有风袋、吹管和旋律管(印度),最复杂的可以奏旋律与和弦(爱尔兰)。苏格兰、爱尔兰、法国布列塔尼(Brittany)区的风笛旋律管用双簧,持续音管用单簧;义大利及法国其他地方则两种管皆用双簧,而义大利、北非和地中海区的风笛则用了平行的两支旋律管。另外,管身呈圆椎还是圆柱形,指孔的多少等也都各自不同,所以要仔细地硏究还是十分复杂的。
历史悠久,形象鲜明
图像显示由一个人吹奏一对有簧片的乐器(其中之一大概是持续音)早在古索马(Sumer)和古希腊时代就盛行。为了能持久继续,用人的肺终究不如用风袋,于是产生了风笛。古罗马帝国的军队用到某种风笛,据说尼禄(Nero)皇帝也会吹奏。(注3)从中世纪开始,欧洲的文字和图像都不乏风笛的记载和形象。经典文学著者如旦丁(A. Dante)、乔塞(G. Chaucer)、薄伽丘(G. Boccacio)等都提到它;书籍的小揷画和教堂的雕塑也看得到它。十三世纪著名的《圣母颂歌》Cantigas de Santa Maria就有数幅风笛吹奏的小挿图;十五、十六世纪的美术作品中往往可以看到它和唢呐类乐器合奏,以田园为背景的形象,它和牧民或农民的关联十分明确。最有名的风笛美术作品是十六世纪德国版画家杜勒(Albrecht Durer)的《风笛师》Der Dudelsackpfeifer和弗兰德画家老布鲁枸(Pieter Breughel the Elder)的数幅农村主题画。《风笛师》作于一五一四年(和著者姓名缩写刻于左下角),呈现一个衣衫褴褛的风笛师吹奏一支有吹管、旋律管和一长一短持续音管的风笛,栩栩如生;他可能是军旅的乐师。老布鲁枸以画农民生活著称,数幅作品皆有风笛,如《鄕村婚礼》A Country Wedding、《婚礼舞》Wedding Dance和《农民舞》Peasant Dance,最后这一幅约作于一五六八年,现藏维也纳美术史馆,表现了农民的欢乐,风笛师不顾身旁的劝酒者,专注吹奏有两支持续音管的风笛,旋律管指孔明晰可见。后来的文学及美术作品所显示的风笛也大多是田园、农民或军事背景,所以风笛基本上是民间乐器。不过英伦三岛的皇室在十六世纪之前倒颇喜爱它,苏格兰的詹姆士一世和英国的亨利八世据说都会吹奏。另外,十七到十八世纪法国贵族有一个回归自然的风尙,仕女们赶时髦,吹风笛和奏绞弦琴(hurdy-gurdy)。这在洛可可画家华特(J. A. Watteau)的作品及作曲家库普兰(F. Couperin)的键盘乐曲中都有痕迹。
欧洲中古宗教美术品中天使奏风笛的形象虽多,但这件乐器并不用于宗教的正式仪式,而是仪式之外的良伴。十四世纪英国乔叟《坎特伯里故事》The Canterbury Tales的序幕描写一群朝圣者由风笛师引领他们出城。十六世纪一作者敍述一个善吹风笛的牧师,凡有人结婚必定吹风笛带大家赴教堂,为新人福证之后,再吹风笛带众人回家。(注4)这许多故事和美术作品都在说明风笛一直是户外的乐器,用于自娱、行进、舞蹈、排场等等,尤为牧人和农民所爱。但它也是一件军乐器,用于操练和战争。
苏格兰的军乐器
风笛简直就是苏格兰的代名词。有关他们的风笛的历史故事可以写一大本书。其实苏格兰有两种风笛,大家所熟悉的,并传遍世界各地的是所谓高地风笛(Highland pipe),又称大风笛(Great pipe),原属于住在高山区盖尔人(Gael)的乐器。另一种叫低地风笛(Lowland pipe),已不大流行,是以风箱压的。但在英国最北和苏格兰交界的诺赞布利亚郡仍有,叫诺赞布利亚风笛(Northumberian pipe),是英国唯一留存的风笛,也叫边界风笛(Border pipe)。
苏格兰诗人史考特(Sir Walter Scott)说:「十二个高地人和一支风笛就能造反。」(注5)苏格兰人的确将风笛发扬光大,尤其以运用于军事上闻名遐迩。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期苏格兰由许多氏族(clan)组成,互相征战。原来的战争用喇叭、号角,甚至于竖琴来鼓舞士气,但十六世纪这件乐器从英国传入之后,由于音量强大又持久,就代替了其他乐器。这个功能后来由英国人加以利用,持续至今。古时各氏族的酋长都有自己的风笛师。有一个故事说甲族酋长捉到乙族的风笛师和一批人,由于他爱才而没有杀掉风笛师。有一次乙族酋长带队乘舟而来,几乎落入甲族酋长所设的陷阱。风笛师急中生智,吹奏乐曲和融入暗号,使得他以前的主人得以避过一劫,当然他也因此而牺牲。(注6)
十六到十九世纪之间,苏格兰的城镇都雇有专业的风笛师(配一鼓手),有特定的制服和固定的薪水,其义务为淸晨巡回吹奏,叫醒大家起床工作,晚上再巡回吹奏,叫大家休息;其他时候也为庆典、游行、赛马、选举、秋收、婚礼等活动奏乐。(注7)
十八世纪中叶两次反英事件失败,许多参与的高地氏族被英国人禁止穿其特有的衣服和吹奏风笛,显现这件乐器的民族性和挑战性。还好禁令只有三十六年,而且也只限于参战的氏族。不过由于酋长的政治和经济能力渐渐被削弱,已无力支持。从此之后这个传统就转移到民间和专门成立的军乐队了。
当大英帝国强盛的时候,苏格兰风笛军乐队被吸收为他们的军乐,随著其扩充行为传到非洲和亚洲,所以在印度和尼泊尔都听得到当地人的风笛乐队。爱丁堡的警察当然更珍惜他们的这个传统,其风笛乐队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也是爱丁堡艺术节中一项夜间军乐操演的主轴戏。这一个军事的习俗传到美国,各大城的警察局都设有风笛乐队。而一般的节日游行除了铜管和鼓乐之外也都是风笛。所以每次出队,即使是民间的活动,也是旌旗飘扬,制服划一,加上大、小鼓齐鸣和一位领队执棒的前导,完全一副军旅的模样。
现在的苏格兰高地风笛有一支圆椎形吹管,一支圆椎形旋律管和三支圆柱形持续音管,管上饰有流苏,风袋蒙以方格的设计。传统上吹奏者皆同一家族的成员世代再袭,但现在已极普及,任何人都可以学习。
爱尔兰的协和风笛
在十六世纪以前爱尔兰也用口吹的大音响风笛,也作为军事之用。但这品种早已绝迹,爱尔兰的军乐用的也是苏格兰的高地风笛。从十六世纪开始,爱尔兰人发展出一种音响比较柔和,适合于室内演奏的乐器,并且是以风箱来输送气流,叫做「依音」笛(Uillean pipe),原意是「肘」,因为右手臂套著带子,连接到两个相叠的风箱,以手臂的动作压缩鼓风,输送到挟于左手臂的风袋。由于语音的变化,「依音」被念成“union”,以致于通称为协和风笛(Union pipe)。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一剧中(第四幕第一场)就提到这件乐器。这种风笛已经成为爱尔兰民族的代表。
协和风笛除了风袋和风箱之外有圆椎形旋律管一支、圆柱形持续音管三支,最长的一支尾端向内弯曲。最特别的是还有三支装置了按键的圆椎形双簧调节管(regulators)。演奏者一定要坐著,乐器的一部分放在右腿上。三支调节管平行排列,各有四键,如以手指同时按一排的三键就奏出三音的和弦。所以这是一种能奏旋律、持续音及和弦的乐器,是风笛中最复杂的品种,被称为「爱尔兰风琴」(Irish organ)。一般都说要七年学习、七年练习和七年演奏才能成为风笛师。如果不用调节器时,可以把各管摊开,倒像抱著一只章鱼。
各地风笛各有千秋
环顾欧洲各地,几乎没有一个不用风笛,而各自的形制也都不相同。
法国有三种风笛,一种是农民吹的叫康尼穆斯(cornemuse),一种是西北布列塔尼半岛的,叫比纽(biniou),也是吹奏的,常和唢呐类的保巴(bombarde)合奏。另一种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就是十七、十八世纪贵族社会的宠物,在路易十四宫中都流行的牧则特(musette)。这种风笛以风箱鼓风而不吹,虽然现在已不流行,但在博物馆内看得到,其制作和装饰美仑美奂,多用绣花袋套和象牙音管。洛可可时代的美术作品有其形象,音乐作品有其痕迹。巴黎歌剧院管弦乐团有一时期也备有一位这种乐师。
义大利中、南部及西西里岛的风笛叫赞波那(zampogna),巨大无比,并且用了两支圆椎形旋律管,一手按一支的指孔,另有两支圆柱形持续音管。圣诞节期间农民或牧民吹赞波那,另外加上一支唢呐类皮法罗(piffaro),沿街报佳音,自认是沿续耶稣诞生时牧民朝拜的习俗。
东欧尤其是风笛的天下,几乎是没有风笛办不了事。马其顿民间有一句话:「没有一支风笛就没有婚礼。」(注8)东欧民间之重视婚礼是众所周知的,风笛则是婚礼仪式和舞蹈的必需品。这一区的风笛也是口吹和鼓风两类都有,多数风袋仍是一整只羊。即使用其他材料作袋,旋律管上仍然以木雕羊头为饰。有趣的是匈牙利也有以新娘头木雕为饰的。羊除了是生活上常见的动物,又提供了风袋材料之外,也和民间传说有关。人们认为羊性急好色,生殖频繁。保加利亚新娘所带的礼物就是羊。所以有羊头的风笛助兴婚礼未尝不是多子多孙的喩意。另外,别忘了羊也是耶稣诞生时牧民朝拜的伴侣。
至于中欧德国则有一种风笛也保存了羊毛,又装上了木雕羊头,但其阴深之气令人生畏。这可能和当地传说羊是撒旦和女巫之友有关。女巫去和撒旦相会狂欢时就是骑羊而去。(注9)这是唯一负面的关联。
风笛和古典音乐
早在一二八〇年左右田园喜剧《罗宾与玛莉安之剧》Le jeu de Robin et de Marion(Adam de la Halle作)中就提到风笛的持续音。但作曲家真正大量运用或暗示风笛因素,尤其引进持续音,则是十七世纪之后,而且大多和田园有关,其例子多得难以数计。比较著名的有柯雷利(Arcangelo Corelli)的G小调大协奏曲《圣诞》(作品6之8)最后一段田园曲,其灵感来自上述牧民圣诞的报佳音;巴赫的《农民淸唱曲》最后一段歌词提到风笛,《圣诞神剧》中的田园交响曲、《F调风琴田园曲》,还有《英国组曲》第三和第六号中的〈牧则特曲〉(源自法国贵族乐器);库普兰的键盘曲《田园》Les bergeries和两首《牧则特曲》;韩德尔《弥赛亚》中的〈田园交响曲〉(有持续音);海顿《交响曲第八十四号》第四乐章(主题为风笛曲,也有持续音);贝多芬《田园交响曲》第五乐章开始之旋律;萧邦《F大调马祖卡舞曲》(作品68之3,有平行五度);白辽士《哈罗德在义大利》第三乐章(主题源自牧民报佳音曲调)等等。韦瓦第的六首奏鸣曲《忠实的牧人》II pastor fido甚至于用了真的牧则特风笛、绞弦琴、长笛、双簧管、小提琴等(作品13a);老莫札特(Lepold Mozart)的《D大调嬉游曲》Divertimento in D major别名《农村婚礼》也用了真的风笛和绞弦琴各二支。(注10)
不论是文学、美术还是音乐,千百年来风笛都是作家艺人笔下的宠儿,也都离不开农村和牧民的关联,节庆婚礼的活动,只有苏格兰的特别和军事相关。证诸于目前欧洲各个风笛的运用,似乎也就是如此。真是长音绵绵,千古不绝。
注释:
注1:Theodor H. Podnos. Bagpipes and Tunings. Detroit:Information Coordina-tors, 1974:44。
注2:同注1:46。
注3:The New Oxford Companion to Music, ed. by Denis Arnold.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vol. 1:133-139.
注4:Francis Collinson. the Bagpipe:The History of a Musical Instrument. Lon-don:Routledge & Kagan Paul, 1975:86;109.
注5:同注4:166。
注6:Thorkild Knudsen. Gaelic Music from Scotland. Occor OCR 45.(record notes)
注7:同注4:97-98.
注8:Kim Burton.“Balkan Beats.”In World Music:The Rough Guide. London:The Rough Guides, 1994:92.
注9:Emanuel Winternitz.“Bagpipes and Hurdy-gurdy.”In his Musical Instru-ments and Their Symbolism in West-ern Ar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9:76.
注10:同注9:84,并参考相关资料及乐谱。
文字|韩国𨱑 美国北伊利诺大学音乐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