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活动的举办皆须集思广益,所有比赛的评判方向及给奖标准也需随著社会的脉动进行调整,本文基于做为一位舞蹈观察者的立场提出看法。
由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策划主办,委托中华民国舞蹈学会承办的「舞跃大地」舞蹈创作比赛,在热浪袭人的七月天,今年进入了第三年。在七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两天的赛程中,社教馆参赛高手齐聚,可说是北中南舞林大会师,金光强强滚。参赛队伍/个人来自全台湾各地,从公私立学校舞蹈科系、民间舞蹈社、民间舞团,到社区舞蹈社团及个人艺术家,总计有五十八个单位参赛。所有活动的举办皆须集思广益,所有比赛的评判方向及给奖标准也需随著社会的脉动进行调整,基于做为一位舞蹈观察者的立场,笔者想提出一些看法,做为往后活动调整方向的参考。
民族舞蹈比赛遗风仍存
台湾的舞蹈比赛不多,历史最悠久的算是创办于一九五三年,当时以「消灭万恶共匪、发扬民族文化」为比赛主题,由国防部总政治部的民族舞蹈推行委员会(亦即承办这次活动的中华民国舞蹈学会的前身)所主办的「中华民族舞蹈比赛」。这个比赛,当时在政府反共复国文艺政策的影响下,以及官僚体系运作的垄断性,主办单位强势地主导了比赛团队的品味,并借由给奖的方向,建构大家争相追随的比赛标准。那段时期的一些作品,创作内容从边疆少数民族,到中原汉族的宫廷舞,到台湾几个主要族群的农村庆典舞蹈,比赛种类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大家争相要舞出「中华民族」的民族风味,想不到族群融合及国家认同的纷争在那时早已经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了。
还好,这一次「舞跃大地」比赛没有出现「消灭万恶共匪、发扬民族文化」这样的比赛主题,虽然如此,整场比赛中,民族舞蹈比赛的流风遗绪却还是存在,比赛手册上仍然充满《嘻!哈!斗牛铃》、《闹元宵》、《忘春风》、《迎宾舞》、《台湾心,鄕土情》、《北山茶林》、《客家风光》、《挑夫娶新娘》,这些老掉牙式的节目名称;而舞台上也是铃声响叮当,除了《马兰情歌》之外,还有三支团队以《站在高岗上》的乐曲,手带铃铛,在舞台上跳著右踏左并、拍腿甩臀、跪地磕头,数十年不变的制式化山地舞步。看了真叫人觉得这些比赛队伍怎么这样保守怀旧,不知突破,难道不觉得这种冷饭可以不用再炒了吗?
参赛团体出现明显差异
这次的比赛,主办单位将比赛项目分为「艺术舞蹈创作组」及「全民广场舞蹈创作组」两组,实施要点中说「艺术舞蹈创作组」为「类型不限。芭蕾、现代、中国舞蹈,凡具艺术水准以『舞台演出』之『舞蹈创作』均可。」;而「全民广场舞蹈创作组」则是「以『广场舞蹈』形式之创作(比赛在舞台举行),应以简单、轻快、易学、易跳、容易带动全民参与的舞蹈形式。」
这样的分类,在专家的眼中、在艺术菁英的眼中,也许非常淸楚明了,但是在一般人眼中,什么是「具艺术水准以『舞台演出』之『舞蹈创作』」,也许就不那么容易搞淸楚了。于是在「艺术舞蹈创作组」中,我们看到了一组身穿宽大牛仔裤、头戴假发,大跳Hip Pop舞步的参赛队伍。这些源自街头边缘的异质身体,夹杂在来自北中南舞蹈科系的学院派创作作品中,刚开始令人有点错愕,后来倒也觉得蛮可爱的,但是什么是「具艺术水准以『舞台演出』之『舞蹈创作』」的定义,在古今交融、雅俗交杂、坏品味当道的后现代时空,雅俗品味之间的高低与融合倒成了一个大哉问。
相反地,我们也可以在「全民广场舞蹈创作组」中,看到一些服装亮丽、灯光道具齐备、精雕细琢并且充满表演风格,根本就是创作舞蹈的参赛作品。比如说,来自台中「绵绵舞蹈团」的参赛作品《北山茶林》,舞者技术精湛、动作整齐划一,编导对舞台空间的运用虚实相间,调度有余,灯光服装道具也完全是专业表演的水准。只不过,这支舞似乎是报错了组别,难道那样精致的舞步叫做简单易学?适合推广全民?在令人错愕之余,只能建议主办单位在参赛队伍报名时,加强比赛组别性质的宣导与审核。另外,如果「全民广场舞蹈创作组」比赛项目是讲求简单易学,适合全民推广的「广场舞蹈」,比赛场地就应该选择在周末假日,人潮聚集的广场举行,比起在乌黑黑的剧场内举行,大概更具有实质意义。而比赛之后,得奖的作品如何推广给大众一起参与,也应该要有后续动作,不然,范晓萱的〈健康歌〉,大概还更具有推广效果。
风格各异,考验评审
这次的比赛中,「艺术舞蹈创作组」因为不分参赛作品的形式,所以整组比赛令人眼花撩乱:从学院派到草根派,从落伍派到新潮派,从古典派到现代派,林林种种,纷扰的品味横跨数十年,可以说是品味大会赛。学院派的学生身体训练精良,在流畅的移动之中,编作的方式却让人看得出学院训练的公式化性格,这一点永远是学院训练,特别是艺术训练吊诡的地方。民间舞蹈社似乎比较怀旧,几十年前一成不变的东西仍旧舍不得丢。而一些学校的舞蹈社团、民间团体的东西却又有强烈的草根性格,像是气功社以及武术社的参赛,他们根植于气以及武术的另类身体,不同于制式化的肢体,为舞蹈动作的定义带来另一层思考的空间。总之,「艺术舞蹈创作组」参赛作品雅俗杂陈、学院草根共存,彼此的品味大不相同,所以,如何评判、如何给奖,对评审诸公倒是一个相当的难题了。
所有的艺术比赛比的其实就是品味的问题,「你的蜜汁是我的毒药」这句西洋谚语应可贴切地形容所有的艺术比赛的评判精神。然而,品味其实是被建构出来的,透过品味的建立,阶级、秩序得以确保。只要品味不同的,都是非我族类,因此会识相而自动地留在属于他们的地方;同样的,透过品味建立的过程,这些边陲的族群也一样可以被吸纳、收编。因此办一场艺术比赛是重要的,至于比的是蜜汁还是毒药,那就全看主办单位是不是够开放?比赛项目如何分类?以及评审是不是公允?评审的独立性够不够强了?
「舞跃大地」舞蹈比赛呈现的是一个多元异质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头,不同的创作素质参差,从学院到民间,从街头到剧院,从流行到古典,从中国到台湾等不同的创作质素都同时出现在社教馆的舞台上。我们在作品中淸楚看得到当年民族舞蹈比赛的遗风;看得到台湾族群与国家认同的问题;看得到舞蹈科系学院训练的制式化限制,也因此,当比赛队伍中出现一些活泼生动的流行街舞时,自然就会让人会去思考什么是品味的高雅与低俗、如何区隔?
品味因人而异,巧妙各有不同,但是,要举办一场「舞跃大地」这样的比赛时,比的是蜜汁?还是毒药?这就是很严肃的政治问题了,这也许就为什么国外艺术比赛的会场外,常会有落选展/会外展的活动进行的原因吧,其目的不外是想要凸显自己品味的主体性,以及抗议主办单位所主导的品味标准。所以,「坏品味」也有变成「好品味」的一天。
文字|洪荒 自由舞者、教师